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五十五


  少女們這才滿足了似的,兩個人手牽著手,手打在短裙的裙擺上穿過廣場離開了,就像是被風吹過的草球那般。並無與人生有關的警句或反省。作松了口氣繼續吃著櫻桃。

  作抵達哈泰寧Haatainen的避暑別墅時已經是1點半了。要找到他們所住的地方並沒有歐嘉說的那麼容易,因為那裡並不存在什麼稱得上道路的東西。要是沒有那位親切的老人在的話,說不定永遠都找不到他們家。

  在路邊停了車,作一手拿著穀歌地圖迷失了方向。一位騎自行車的小個子老人看到他苦惱的樣子,向他走去。他戴著頂舊鴨舌帽,腳踩橡膠長靴。而變長了很多白色毛髮,眼睛紅紅的充著血。簡直像在對著什麼生氣一樣。作給老人看了地圖,告訴他自己在找哈泰寧Haatainen的避暑別墅。

  「就在這附近了,我給你帶路吧。」老人一開始用德語,接著用英語說了一遍。他把看上去很重的黑色自行車靠著旁邊的樹一放,也不聽作的答覆就這麼坐到了高爾夫車的副駕駛座上。接著伸出宛如樹樁一般粗糙堅實的手指向前指示該向哪裡開。沿著湖有一條穿過樹林的小路沒有鋪柏油。說是路,其實只有車轍印記形成的一條小徑。兩條車轍之間還長著繁茂的綠草。這麼開下去不久路便分出兩條岔路,分歧點那兒立了一塊木板,上面用釘子釘了幾塊標示,上面用油漆寫了名字,右邊的一塊上寫了Haatainen幾個字樣。

  沿著右邊的路開了一會兒後,便到了一塊開闊之處,從白樺樹的樹幹之間能看見湖。有個小型的防波堤,那兒系著一隻芥末黃色的塑料帆船,是釣魚用的簡單小船。被樹木包圍的中間是個整潔雅致的木制小屋,屋頂上伸出一隻長方形的磚塊煙囪。小屋旁有一輛赫爾辛基車牌的雷諾Renault的廂式貨車。

  「哈泰寧Haatainen的家就在那兒。」老人用低沉粗獷的聲音說道。接著像是要走進暴風雪中那樣,重新整了整帽子,朝地上噗的吐了口痰,是如同小石粒一般的濃痰。

  作向他道了謝。「我把你送回停自行車的地方吧,我已經認得路了。」

  「不用了,沒這個必要。我走回去就行了。」老人像是生氣了似的說道。大概說的是這個意思吧,那是作所理解不了的語言。聽上去應該是芬蘭語。接著他就連伸出手握手的機會都沒給作,即刻下了車大步離開了。就連回頭看也沒看,宛如已經告知死者去往冥界道路了的死神一般。

  作把高爾夫車停在了路邊的草叢裡,一直看著老人離開的背影。接著下了車深吸了一口氣,空氣比赫爾辛基還要來得更為乾淨清潔,就好像是新鮮剛做出來的空氣一般。和煦的風吹來搖起了白樺的葉子,耳畔不時還傳來小船打在防波堤上發出哢嗒的清脆聲響。鳥兒在別處啼鳴著,是通透空靈而簡短的一聲。

  作看了看手錶。是否已經吃完午飯了麼?雖然還有些猶疑,但因為也別無他事可做,便決定去拜訪哈泰寧Haatainen一家了。他踩著碧綠的夏草,直直的向小屋走去。在門廊上睡午覺的狗站了起來,朝他的方向注視著。是頭小型的棕色長毛犬。它連連吠了好幾次,雖然沒被繩子綁住,但並不是恐嚇的叫聲,作便繼續向前了。

  大概是聽到狗叫聲了吧。在作到達他們家門口前,門打開了露出了一張男人的臉。她的下巴到臉頰上都長了濃密的金毛,年紀大概在45歲左右。身材不算高,肩膀橫向伸展著宛若大尺碼的衣架一般,脖子也很長。頭髮也是一頭濃密的金髮,看上去像糾葛在一塊兒的刷子一般。耳朵突兀的朝兩邊伸了出來。他穿了格子的短袖襯衫和工作服的藍牛仔褲。左手就放在門把手上,看著作走近的身影。然後喊了狗的名字,讓它不再亂吠了。

  「hello」作說道。

  「你好。」那個男人用日語說道。

  「你好。」作也用日語打了招呼。「是哈泰甯Haatainen先生家麼?」

  「是的,我就是哈泰寧Haatainen。」那個男人用流利的日語說道。「我叫愛德華哈泰寧。」

  作在門廊上伸出了手,那個男人也伸出手,兩人握了一握。

  「我叫多崎作。」作說道。

  「tukuru是製作東西的那個作麼?」

  「是啊,是那個作。」

  那個男人微微一笑。「我也是做東西的。」

  「真巧。」作說道:「我也是製作東西的。」

  狗跑了過來,在男人腿上蹭著腦袋,接著像是附贈一般也在作的腳上如法炮製了一番。這大概是歡迎的儀式吧。作伸出手摸了摸狗的腦袋。

  「多崎先生做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我是建造火車車站的。」作說道。

  「是麼,你知道麼?芬蘭最早鋪的鐵路就是赫爾辛基和H?meenlinna海門林納之間的。所以這裡的人都很為鐵路驕傲,和西貝柳斯出生地一樣驕傲。看來你是來對地方了呢。」

  「是麼,我不知道呢,那麼愛德華先生你是做什麼的呢?」

  「我做的是陶器。」愛德華說道。「和車站比起來小得多了。快請進吧,多崎先生。」

  「會打攪你們麼?」

  「完全不會。」愛德華說道,然後伸開了兩隻手。「這裡是誰來都歡迎的。做東西的人話更是我們的夥伴,那就更加歡迎了。」

  小屋中並沒有人。桌上只得一隻咖啡壺,一本翻到一半的芬蘭語的書。看來他應該是一邊坐在這兒喝著飯後的咖啡一邊讀著那本書。他讓作坐下,自己坐在了作的對面。他在書的那一頁夾了書簽把書合上,夾在了腋下。

  「來點咖啡怎麼樣?」

  「那就不客氣了。」作說道。

  愛德華走到咖啡機那兒,倒了一杯熱騰騰冒熱氣的咖啡,放在作面前。

  「要糖和奶麼?」

  「不用了,清咖就行了。」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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