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五十三


  紅酒被送來後不久,一位身著皺巴巴的坎肩,頭戴巴拿馬帽,拉手風琴的老人牽著一隻兩耳尖尖的狗走了過來。他手法嫺熟的像是拴馬一般把狗系在路燈上,然後人靠著路燈開始演奏起北歐民謠風格的音樂。表演是積累了多年經驗的高水平,還會配合音樂唱起歌來。有人要求,還用芬蘭語唱了貓王的Don-tBeCruel。那條黑瘦的狗就地坐著,也不向四周張望,只是像在回憶著什麼一樣盯著空中的一點看著。連耳朵都一動不動。

  「用什麼語言都解釋不了的事,我們人生中會有幾件的。」歐嘉olga這麼說道。

  的確是這樣啊,作一邊啜著紅酒一邊想著。不僅僅是和別人解釋,就連向自己解釋也很難做到。如果勉強去解釋清楚的話就會生出謊言來。不管怎麼樣到了明天,很多事情應該會比現在明朗很多。現在只要靜候即可。就算沒能弄清楚,那也有何不可呢?那是沒辦法的事啊。缺乏顏色的多崎作只要繼續這麼欠缺著顏色地活下去就可以了,這並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他想著沙羅,她薄荷綠色的半袖連衣裙、那明媚的笑聲、還有她牽著手走在一起的中年男子的事。但他怎麼想也不會有任何進展。人心就像夜晚的鳥兒,再靜候著什麼等待時機來臨再一口氣直線向那裡飛去。

  他閉起眼,側耳傾聽著手風琴的音色。那單調的旋律穿過人們的喧鬧聲傳了過來,簡直就像要被潮水聲覆滅了的霧中警笛一般。

  作只喝了一半紅酒,留下了適當的紙幣和零錢後離開了座位。他把錢放在手風琴老人身前的帽子裡,臨走時學著大家摸了摸系在路燈上的狗兒的腦袋。但即使這樣,那只狗像是模仿著擺設一般的不動分毫。接下去他慢悠悠的邁著步子向賓館走去。半路上去小攤上買了礦泉水和芬蘭南部更精確的地圖。

  主幹道中央有一座公園,裡面排列了幾張固定的石頭做的國際象棋桌,人們都自己帶著棋子享受著玩棋的樂趣。全部都是男性,很多都已是高齡了。和批薩屋的人們不同,他們始終沉默者,圍著看棋的人們也是寡然的。因為深思熟慮是需要沉默的。路上的行人大多都牽著狗,狗兒們也都沉默著。這麼在路上走著,時不時傳來烤魚或是kebab土耳其烤肉的香氣。明明已經快要到晚上九點了,但花店還開著,那兒排放著色彩各異的夏季鮮花,就好像忘了有夜晚的存在一般。

  作到賓館的前臺定了早上起點的叫醒服務,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裡附近有泳池麼?」

  工作人員聽了稍稍皺起了眉,思索了一番然後恭謙地搖了搖頭,簡直像是在為國家歷史的不完全而道歉一般。「非常抱歉,這附近並沒有游泳池。」

  作回到房間,完完全全的拉起厚厚的窗簾,把外面的光線徹底遮蔽後,脫下衣服躺入床中。但即便如此,光還是從不知名的角落潛入了進來,就像無法輕易消去的記憶那樣。作抬頭看著昏暗的天花板,不由覺得自己來見黑不是去名古屋而是來了這赫爾辛基,實甚為奇妙之事。北歐夜晚那獨有的光亮給他的心上帶去了不可思議的震顫。雖然身體正渴求著睡眠,但頭腦中卻暫時還希望清醒著。

  接著他想到了白。已經很久不曾夢見她了,以前她可頻繁登場過得啊。多數情況下都是春夢,作都在她的體內射精了的。醒來之後在洗臉臺上一邊洗著被精液弄髒了的內褲,一邊心頭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那是一種對半摻雜了罪惡感和強烈憧憬的其妙的感情。那大概只能在現實與非現實混合成一體的、那黑暗不為人所知之處暗自生出的情感吧。作不可思議的懷念起了那種感覺。不管是怎樣的夢也好,是何種心情也罷,要是能再一次夢見白就好了。

  不久睡意降臨了,但作並沒有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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