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四十


  「白的事太可憐了。「紅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人生過得不怎麼快樂啊,明明是個美人,而且還有那麼好的音樂才能,死的卻那麼慘。」

  對於這樣兩三句話就把白的一生歸納了,作不禁生出了些許抵抗。但這中間大概是有時間差一樣的東西存在著吧。作是最近才剛剛知道白的死訊,而自從紅知道已經過去六年了。

  「現在這麼說也許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但是作為我自己還是希望至少要解開誤會。」作說道,「雖然不知道白是怎麼說的,但是我沒對他做過強暴之類的事。不論是什麼形式也好,也從未和她發生過那種關係。」

  紅說道。「我是這麼想的,事實真相這東西就像被沙掩埋的古城那樣。隨著時間逝去,可能沙子堆積得越來越深,也有可能沙子被吹散開來,古城會顯露出其身影。那件事怎麼看都是後面一種情況。不管誤會解不解開,你本來就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這我很清楚。」

  「你很清楚?」作把對方的話重複了一遍。

  「就是說,事到如今我很清楚。」

  「因為堆積的沙子被吹散了麼?」

  紅點了點頭。「就是那樣。」

  「有種感覺像是在說歷史的事件一樣呢。」

  「某種意義上我們是在說歷史的事啊。」

  作看了一會坐在自己對面的老朋友的臉,但是完全讀取不出任何像是有感情的東西。

  「就算塵封了記憶,也無法改變歷史。」作想起沙羅說的那就話,直接說出了口。

  紅點了幾下頭。「正是如此。就算塵封了記憶,也無法改變歷史。這正是我想說的。」

  「但無論如何,那個時候你們和我斷絕了關係,那樣的決然而不容分說的。」作說道。

  「沒錯,是那樣的。這是已成歷史的事實。但並不是我要辯解,那時是非那麼做不可。白所說的話是那樣的真實,那可不是什麼演技,她是真的受傷了,她是真的在疼痛,真的在流血。不管用什麼方式,那個時候的情形都無法向她提出質疑。但在和你斷絕關係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也變得搞不明白了。」

  「怎麼搞不明白了呢?」

  紅把手指交叉放在膝頭,考慮了大概五秒的時間,然後說道。

  「一開始的時候是些細微的小情,有幾件略微不合情理的事情發生了,就像是會讓人覺得怎麼會這樣呢的情況。但因為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嘛,我們都沒放在心上。但平時逐漸的增加了,不久就頻繁出現到了引人注目的地步。我們就想了,這裡面是不是有些不好的問題。」

  作沉默的等待著紅的下文。

  「白大概有心理上的疾病。」紅從桌上拿起那只金的打火機,一邊拿在手裡把玩一邊慎重的挑選著恰當的用詞。

  「白大概有心理上的疾病。」紅從桌上拿起那只金的打火機,一邊拿在手裡把玩一邊慎重的挑選著恰當的用詞然後說道。「那是暫時性的,還是說是一直以來都有的,這就不知道了。但至少當時,她變得有點奇怪了。誠然白有著很高的音樂天賦,能夠把優美的因為富於技巧性的演奏出來。我們看來,這樣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但遺憾的是這才能並不足以為她所用。在小小的圈子裡還能夠應付,但並不具備能夠到更廣大的世界的能力。不管在怎麼勤於練習也好,也達不到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那個高度。你也是知道的,白的性格又認真又內向。進了音樂學院之後,她的壓力也越來也大了。然後奇怪的一面就浮現出來了。」

  作點了點頭,但什麼都沒說。

  「這種事常發生的。」紅說道。「雖然很可憐,但藝術的圈子中這種事常常會發生。才能這東西和容器一樣,不管你再怎麼拼了命努力,容器的大小是怎麼都改變不了的,超出了容量的水便會溢出來。」

  「也許是常有的事。」作說道。「但在東京被我下了藥強姦了這種事,到底是從哪裡編出來的呢?就算腦子變得再怎麼奇怪,這故事也太唐突了吧。」

  紅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實在太過唐突了。所以相反,那個時候我們一定程度上,沒法不去相信白所說的話。白不至於會拿這種事編故事吧。」

  作腦海中浮現出了被沙掩埋的古城,然後想像著自己坐在一個略微高起的沙丘上,向下俯視著那個乾巴巴的乾涸透了的城市廢墟的樣子。

  「但為什麼捏造的對象偏偏是我呢?為什麼非要說是我不可?」

  「這我就不知道了。」紅說道。「也許是白私底下喜歡著你也說不定。所以對於你一個人去了東京心存失望,暗覺怒意。或許是嫉妒你也說不定,也許她很想離開這個鎮上得到自由。不管怎麼說,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本意了,雖然說前提是她是有本意的情況下了。」

  紅手上繼續轉動著那只金的打火機,接著說道。

  「有一點想讓你瞭解,你離開去了東京,而我們四人留在了名古屋。我並不是要針對這個事實說三道四,但是你有新的地方和新的生活等著你。而另一方面,我們需要寄身在名古屋這裡來生存下去。我想說的你明白了嗎?」

  「比起和白斷絕關係,還是和我這個即將離開的人斷絕關係更為實際,是這個意思吧。」

  紅並沒有回答,籲了一口長氣。「其實想一想,你說不定是我們五個人之中,心理上最堅韌的那個。雖然外表看上去很沉靜,但卻意外的堅韌。留下來的我們幾個,並不具備外出冒險的勇氣。因為害怕離開養育自己的土地,害怕與緊密的友人天各一方。我們做不到離開這份溫暖的友情,就像寒冬時的早晨沒辦法從溫暖的被窩裡抽身一般。那個時候雖然編出了種種煞有其事的理由,但現在看來就是這個原因。」

  「但是你也沒有後悔留在這裡吧?」

  「是啊,並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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