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開是會開,但自己沒買車。住在東京的話大致上電車、巴士和出租車就夠用了,平時還會騎自行車代步。要是一定需要用車的時候,可以租用幾個小時的車。這一點和名古屋不太一樣。」

  「是啊,你們這樣輕鬆也不費錢。」青說道,輕歎了口氣。「車這玩意兒沒有也挺好。然後呢,你可喜歡在東京的生活?」

  「工作也是在東京,已經住了很久了也不知不覺適應了那裡的風俗習慣。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僅僅是這樣,並沒有特別喜歡。」

  說到這裡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一位中年的女性牽著兩條邊境牧羊犬走過他們面前,幾個慢跑的人正向名古屋城的方向跑去。

  「你之前說有話要說對吧。」青像是對遠處的人攀談似得說道。

  「大二那年暑假我回到名古屋,和你打了電話。」作開口道。

  「那個時候,你們對我說不想再與我見面,也不願再跟我說話,這是你們大家全體的意見。你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

  「我想知道這麼做的理由。」作說道。

  「事到如今忽然想知道麼?」青像是稍稍吃驚了的說道。

  「是啊,現在想知道。那個時候怎麼都沒法問出口。一下子被告知那種事的打擊實在太大,同時自己也害怕知道你們驅逐我的理由。好像要是知道了的話說不定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所以就不去追問緣由,只想一個勁地忘光。覺得大概時間會癒合內心的傷痛。」

  青把司康餅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著,灌著卡布基諾吞了下去。作繼續說道。

  「那之後十六年過去了。但是那時的傷痕似乎還殘留在心裡,而且好像還在淌著血。最近發生了一些事讓我意識到了這點。對我來說算是挺重大的事情,所以才這麼到名古屋見你來了。這麼突然,可能給你添麻煩了。」

  青看了一會兒低垂的柳枝,然後開口道。「那件事的理由,你一點都想不到麼?」

  「這十六年裡一直在想啊,但是到現在還是想不到。」

  青疑惑的眯起了眼,用手指蹭著鼻尖。這是青沉思事情時的習慣。「那個時候我說了那些話之後,你說』知道了。』就直接掛了電話,並沒有提出什麼抗議,也不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大概也明白其中的理由了。」

  「心裡真的傷的很深的時候,可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啊。」作說道。

  青聽了什麼都沒說,只是把司康餅撕成小塊扔給鴿子吃。鴿子一下子聚集過來,青像是常常會這麼喂鴿子似得。大概是午休時一個人常來這裡,把午餐分給鴿子吃吧。

  「所以,到底是什麼理由呢?」作問道。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

  「是啊,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時一陣歡快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青從西裝的口袋中取出手機,看了眼屏幕確認了對方的名字,面無表情地按了個鍵直接放回了口袋。那個鈴聲作覺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是很久以前的pop歌曲,大概是出生以前流行過的。聽是聽過幾次,但名字想不起來。

  「如果有什麼要緊事的話,你先去辦也沒關係的。」作說道。

  青搖了搖頭。「沒有,沒事,不是什麼要緊事,等會也來得及。」

  作喝了口塑料瓶裡的礦泉水,潤了潤喉。「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要被你們從團體裡驅逐出去呢?」

  青思索了一陣,然後說道:「你完全想不到原因的話,怎麼說好呢,那就是說你沒和白有過性關係麼?」

  作的嘴驚得凹成了奇怪的形狀。「性關係?怎麼可能呢?」

  「白說她被你強暴了。」青難以啟齒的說道。「被強迫跟你發生了性關係。」

  作想說些什麼但找不到合適的詞匯。明明剛剛喝過水,但喉嚨深處卻乾涸的發疼。

  青說道:「我實在沒想相信,你會做那種事情。黑也是,紅也是,另外的兩個人也這麼覺得。怎麼想你都不是那種會強迫別人做不喜歡事情的人。尤其不可能是會加以暴力的那種人。這我們很清楚。但白始終很認真,很是想不開。她說你有外表的一面和真實的一面。你真正的樣子是看表面無法想像的。她這麼說我們也無話可說了。」

  作咬了一會兒嘴唇,然後說道:「白有說是怎麼被我強暴的麼?」

  「是啊,她說了,非常真實還講到了細節。可能的話其實不想親耳聽到那種描寫,說真的聽她那麼說的時候我也很痛苦。又痛苦又難過。不,也許該說是心裡受了傷害。總之白變得非常激動,身體顫抖起來了,憤怒的樣子都扭曲了。根據白說的,是有個有名的外國人的鋼琴音樂會,她為了去聽一個人去了東京,然後住在了你在自由之丘的公寓裡。跟父母說是住在了酒店裡,是為了省出房費。雖說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過夜,但因為是你所以就很放心。可是在半夜卻強行侵犯了她。雖然自己反抗了,但身上沒力氣反抗不了。睡前少許喝了點酒,大概是那個時候被你摻了什麼藥。大概是這麼回事。」

  作搖了頭。

  「別說過夜了,白一次也沒有來過我東京的家裡啊。」

  青聳了聳肩他寬厚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像是吃了什麼苦的東西一般身子側向了別處,然後說道。「我個人只能相信白說的話了。她說自己是處女,說被強迫做了以後,非常的疼而且出了血。我們也想不到那麼害羞的白有什麼理由特意編這種逼真的謊話來騙我們。」

  作對著青的側臉說道:「但就算那樣,為什麼不先直接問我呢?就算只給我解釋的機會也好啊,而不是這樣缺席判決(注:本人不在的情況下作出裁決。)」

  青歎了口氣。「的確是你說的那樣,現在想來的話。我們應該先冷靜下來,不管怎樣應該聽聽你的說法。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辦法,實在不是那種場合。白的情緒太激動,已經張皇失措了。放著不管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所以我們必須先去安撫她,讓她混亂的狀態平復下來。我們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白所說的。老實說,不是沒有感覺到有些蹊蹺的。但也不覺得全部是編造的。既然白說的那麼堅決,應該有一部分是真的吧。我們是這麼想的。」

  「所以就先和我斷絕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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