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三十


  作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只乘梅賽德斯奔馳的大型車,每三年就會更換同一款的新車。其實是銷售商每三年就會自動上門,把車換成最新的全套裝備。車一絲擦痕也無,一直閃耀著亮麗的光彩。父親從不自己駕駛,一直有司機跟著。車窗的玻璃被塗成深灰色,無法看到車內部。就像剛鑄造出來的銀幣一般發出耀眼的光芒,車門合上時發出如同金庫一般的牢固的聲音,車內就是徹底的密室。坐在後車座上,讓人覺得與煩擾的人世遠遠地間隔開來了一般。作從小就不喜歡乘那輛車,實在太過安靜了。他喜歡的一直沒有變,是人群熙攘混雜的車站和電車。

  「青大學畢業後一直只是在toyota豐田的銷售處工作,但還是因為銷售成績優秀,在2005年日本國內的雷克薩斯品牌建立時,被提拔去了那邊工作。再見卡羅拉,你好雷克薩斯。」沙羅說道,又輕瞥了左手的美甲manicure。「就是這樣,你要見青的話不難。只要去雷克薩斯的汽車展示廳的話,他就在那兒。」

  「原來如此。」作說道。

  沙羅打開了下一頁。

  「另一方面,紅,赤松慶的人生可謂頗為跌宕起伏波瀾萬狀。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于名古屋大學經濟系,可喜可賀地進入了大銀行,也就是所謂的megabank。但是不知為何三年後辭了工作,換了中堅層的金融公司。是名古屋資本的公司,簡而言之就是傳聞有些粗暴的白領高利貸公司。這一轉變雖然頗讓人意外,但在那家公司也只做了兩年半就辭職,這次是從別處集資,結合了自我開發的研習會和企業培訓中心,建立了公司。他稱之為。現在是大獲成功,辦公室設在名古屋市中心的高層大樓內,職工人數很可觀。如果想要瞭解他具體的業務內容的話,在網上就能輕鬆搜索到。公司名字是BEYOND,有些NEWAGE吧。」

  「creationbusinessseminar?」

  「名字也許很新穎,但本質還是和自我開發的研習會一樣。」沙羅說道。

  「就是說為了培養企業戰士而設的簡單洗腦課程。指導手冊manual代替了宗教經典,許以高薪收入代替頓悟和天堂。可謂現在這個實用主義pragmatism時代的新宗教。但並沒有什麼超越宗教的元素,一切都是具體而理論化、數值化了。十分clean明瞭而好理解。所以被高位所鼓舞的人並不在少數。但這些本質上等同於把方便的思維方式催眠注入他們腦中。理論也好數據也好,都是有目的性地巧妙收集起來的。但當下社會的反響絕佳,很多當地企業都和他們簽了合約。他們公司的網站上可以看到,從新人職員的軍訓式bootcamp團體培訓,到在避暑地的高級酒店以中層社員為對象進行再教育夏令營summersection,乃至給高級領導層所辦的權利午餐會powerlunch,開展的項目種類豐富,嶄新而吸引人眼球。至少包裝沒的說。特別是給年輕社員進行徹底地教育,學習符合社會常識的言行,正確的遣詞。我個人對這些是不熱心的,但對公司來說也許很需要。這麼說你大概能明白是怎樣的生意了吧。」

  「大體上明白了。」作說道。「但要建立一番事業的話,首先要具備一定的本錢吧。紅到底哪裡來的錢呢?他父親是大學老師,所以人挺固執的。就我所知,並沒有那種經濟上的寬裕,首先就根本不會主動去投資這種冒險的生意。」

  「這上面就是個迷了。」沙羅說道。」但就暫且不說本錢的事,赤松君高中的時候就是這類適合這種合謀壞事的人麼?「

  作搖了搖頭。「並不是,要說的話是穩重而客觀的學究類型。腦筋轉得快,理解力也很強,緊要關頭口才也棒。但是平時都努力不表現出來自己的能力,也許我表達的不好,但是是屬￿幕後謀士的類型。我實在沒法想像他去大聲啟發別人,鼓勵別人時候的樣子。」

  「人也許會變啊。」沙羅說道。

  「這是當然。」他說道。「人也許會變。就算我們再怎麼交往親密無間,互相坦誠布公,但真正重要的事也許並不怎麼知道。」

  沙羅看著作一會兒。然後說道:「總之他們兩人現在都在名古屋市內工作。從出生以來,兩人都基本上都一步沒離開過那裡。學校也一直在名古屋,工作也在名古屋。有點像柯南道爾的《失落的世界》呢。喂,在名古屋生活就那麼舒服麼?」

  作對這個問題無法很好地回答。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事情變得不一樣了的話,他的人生也許也一步沒離開過名古屋,而且絲毫都不覺得有何問題。

  沙羅在這時停下了話頭。把打印紙疊了起來放回信封,放在了桌上的一角,喝著杯子裡的水。然後用清了嗓子說道。「關於餘下的一人,白,白根柚木,很遺憾她現在沒有住所。」

  「現在沒有住所」作嘟囔道。

  這又是句奇怪的話。要是說不知道現在的住所的話,倒還可以理解。但是現在沒有住所這個說法,總有些不自然。作想著它的意思。難道是白下落不明了,不可能變成無家可歸的吧。

  「真是對不起,但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沙羅說道。

  「不在這世上?」

  不知為何,作的腦中一瞬間浮現出白坐著宇宙穿梭機遨遊在宇宙中的樣子。

  沙羅說道:「從現在算起六年前,她死去了。所以她現在沒有住所。只有名古屋郊外的一座墓。要告訴你這個事實,我自己也很難過。」

  作一時失去了語言。就像袋子上開的一個小孔,水從中流走了那樣,作身上的力量都被抽去了。周圍的吵鬧聲都遠離了他,只有沙羅的聲音勉強傳入耳中。但那也像是在泳池的水底聽到的聲音那樣,只有聽上去不成義的迴響。他好容易用勁全力從水底抬起身來,把頭冒出了水面。耳朵也聽得見聲音了,聲響的意思也聽得懂了。那時沙羅正對他說著話。

  「……她是怎麼死的,在這裡沒有仔細說明。因為覺得你也許用自己的方式去知道為好。即便要花上很多時間。」

  作自動地點了點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