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白的臉端正的讓人聯想到日本古老的人偶,她的個子纖長,身材好的像模特兒一樣。一頭長直的黑髮十分有光澤。正因為這樣,與人擦肩走過時,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回頭看她。但印象裡,白似乎總把自己的美貌視作一種累贅。她那一本正經的性格來說,不管是什麼只要引起別人注意,她便很是苦惱。儘管她彈的一手精妙絕倫的鋼琴,卻從未在陌生人面前展露過。只有在課外補習時,耐心地教孩子們彈鋼琴的白看是去才是最幸福的。那樣開朗而又悠然的白,作從未在別處看到過。白曾說過:有幾個孩子雖然不善於學校的課程,但很有音樂的天賦,這樣白白埋沒實在可惜。但學校只有一台近乎古董一般的教學鋼琴,所以成員五個人為了買一架新的鋼琴,熱忱地投入到募集款項去了。暑假的時候,全員都去打了工。也拜訪了樂器店徵求過幫助,在成為高三生的那個春天,大家的努力之下,成功買下了一架三角鋼琴。最終,他們勤懇的志願者服務受到社會關注,就連報紙上都有報道過。

  平日裡白雖然沉默寡言,但很喜歡動物,一提到貓和狗的話題,她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熱切地聊個不停。雖然她本人說過夢想是成為獸醫,但作實在無法想像白手拿鋒利的手術刀,劃開拉布拉多犬的肚子;把手伸進馬的肛門時的情景。要是去專業學校學習的話,這樣的實習是理所當然的。她的父親在名古屋市內經營著一家婦產科醫院。

  要說黑的相貌的話,十個人中算是中等偏上的位置。但她的表情生動,為人親切很招人喜歡。黑的體型略微偏大些,身上肉鼓鼓的很可愛,16歲的時候胸部已經明顯發育了。她個性獨立又堅韌,說話很快,腦子轉的也一般快。儘管文科的成績很出色,但數學和物理就慘得多了。雖然她父親在名古屋市內開有一家稅務事務所,但感覺黑將來一點兒也幫不上忙。作那時候常常教她做數學作業。雖說黑時常嘴上諷刺人地厲害,但她的爽朗的幽默感讓人與她聊天覺得又愉快又興奮。黑還是熱心的讀書家,一隻手裡一直拿著本書在讀。

  白和黑在初中時也是同班,在五人組成小團體之前,她們就已經很熟知對方了。她們二人並列站在一起時,很稱的上是一道靚麗的風景。一個是有藝術天分,但性格沉靜的絕等美人,另一個是聰慧而好諷刺人的喜劇演員。這樣一個組合實在是獨一無二又具有魅力。

  這樣說來的話,在小團體中只有多崎作一個沒有什麼說得出的特徵或個性。成績也就中上的水準。雖說對於學習本身也並沒有多大興趣,不過是在上課時專注地用心聽課,課後也不忘做最基本的預習複習而已。從小開始,就不知怎麼的養成了這種習慣,就像吃飯前一定會洗手,吃完飯後一定會刷牙一樣。所以就算成績做不到優異地讓人矚目,但無論哪門科目都能輕鬆地合格通過。只要成績沒太大問題,他的父母也是不會多指手畫腳的類型,也不做給他找家教輔導這種事。

  作雖然不討厭運動,但並不加入運動社團積極地參加活動,只是和家人、朋友們不時去打網球;不時地去滑雪;不時地去游泳。僅止於這種程度罷了。長相是端正的,儘管時常被人誇獎,但那也只不過是在「沒什麼特別破綻」範疇中。他自己看著鏡子的臉時,時常會感覺到一種無可救藥的乏味。對於藝術也並無任何特別的關心,也沒什麼說的上的愛好和才能。其實還嘴上很笨拙,時常會臉紅,還不善交際,和沒見過面的人相處就會很不知所措。

  硬要說的話,他的特點恐怕是在五人之中家裡最富裕這一點,再加上他姨媽是專業的女演員,雖然為人低調但也好歹有點名氣,廣為人知。但就他個人而言,並沒什麼值得誇耀、或是能夠示於人前的稱得上特點的東西。至少他自己一點都沒那麼覺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平庸的。或是說顏色稀薄。

  只有一個能稱為愛好的東西,是多崎作比什麼都要喜歡凝視鐵道車站。原因並不清楚,但從記事起直到現在,他自始至終對鐵道著迷至深。不論是新幹線的巨大的車站,田間小的單軌車站,還是注重實用的貨物集中車站,只要是鐵道站,對他來說就夠了。與車站有關的一切都強烈地吸引著他。

  雖然小的時候是同大家一樣喜歡上鐵道模型,但他真正感興趣的是,並不是製造精良的車輛和汽車,不是交匯繁複漫無邊際的鐵軌,也不是精心設計的立體模型,而是作為陪襯放在那裡的車站的模型。他喜歡看著電車發車經過車站,或是入站時緩緩的減下速度,正正好好停在站台前的情景。想像著乘客們來來往往,聽著站內廣播和發車的鳴鈴聲,眼前浮現出站務員利落的動作。現實與想像在腦中混雜交織在一起,有時甚至會因為太過興奮而身體發抖。但是,自己這份對鐵道的癡迷,沒有辦法對身邊的人合乎情理地說明清楚。而且,假使說明白了,結果也是別人會覺得自己是個奇怪的孩子。作也曾覺得自己身上說不定有些說不清楚的扭曲的地方。

  儘管沒什麼突出的個性或特點、儘管一直傾向於把中庸當成志向,但自己身上好像總有著些,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偏向不正常的一部分。這種矛盾的自我認識,從少年時代起直到36歲的現在,在人生的各處一直給他帶來困擾與混沌。

  作常常想不出,自己能夠加入那個好友圈子的理由。自己真的對他們來說是必須的麼?要是自己不在,他們難道不是能毫無顧忌地相處得更愉快麼?現在的他們只是沒注意到這一點,等到他們意識到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吧。多崎作越想越不解。尋求自身的價值,很像給沒有度量單位的物質稱重。

  但除他之外的四人,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些事。在作看來,他們都是從心底喜歡五人團體聚在一起,共同行動的。這一定要他們五個人不可,不能多出來,也一個不能少。就像是正五角形是由長度相等的五邊組成的一樣。從他們的表情上清晰地向作傳達了這一點。

  作自己也很高興甚至都帶著驕傲,自己是組成五邊形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既發自真心地喜歡其他四人,又比什麼都愛團體的一致感。就像幼樹要從土中吸取養分一樣,青春期所必需的養分,作從那個小團體中吸收過來,當成成長重要的食糧;又或是拿過來用作緊要關頭的能源,積蓄在體內。但即便這樣,在他的內心深處,時常抱有著一種恐懼,有一天自己會從這個親密的共同體中掉隊、或是被驅逐出去,變得孑然一人吧。要是與大家分開變成獨自一個人的話,這種不安時常向他襲來,如同隨著潮水退去,不祥的暗礁現身於海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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