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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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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來 兩個人在國道沿線的河灘上燒了佐伯委託的三本文件。星野在小超市買來打火機油,在文件上澆了個夠,用打火機點燃。兩人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一頁一頁稿紙被火焰包圍。幾乎無風,煙筆直地爬上天空,無聲無息地融入低垂的灰雲。 「咱們現在燒的原稿哪怕看一點點都不成嗎?」星野問。 「是的,看是不成的。」中田說,「中田我向佐伯女士許諾一字不看地燒掉。履行許諾是中田我的職責。」 「唔,那對,履行許諾很重要。」星野流著汗說,「對誰都很重要。不過麼,用碎紙機就更容易了,省時省事。凡是複印機店都有出租的大型碎紙機。花不幾個錢。倒不是我抱怨,這個季節燒火,老實說真夠熱的。冬天倒是求之不得。」 「對不起,中田我對佐伯女士許諾說燒掉,所以還是要燒掉才行。」 「也罷,那就燒吧,反正也沒什麼急事要辦,熱一點兒還是能忍受的。我只是——怎麼說呢——提議一下罷了。」 一隻路過的貓停下來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在河邊燒這不合節令的火。一隻瘦瘦的褐紋貓,尾巴尖略略彎曲,看上去性格似乎相當不錯。中田很想跟它搭話,但想到星野在旁邊,只好作罷。貓只在中田一人獨處時才肯搭理。何況中田已沒了足夠的自信,不知自己還能否一如從前地跟貓交談。中田不願說古怪的話把貓嚇唬著了。不多工夫,貓好像看火看夠了,起身去了哪裡。 花了很長時間徹底燒罷三本文件,星野抬腳把灰燼踩成碎末,若有強風吹來,肯定會被利利索索地刮去哪裡。時近黃昏,烏鴉們陸續歸巢了。 「我說老伯,這一來就誰也看不到原稿了。」星野說,「寫的什麼自是不知,總之灰飛煙滅了。世上有形的東西又減少一點兒,無又增多一點兒。」 「星野君,」 「什麼?」 「有一點想問您。」 「請請。」 「無是可以增多的東西麼?」 星野歪起脖子就此沉思片刻。「這問題很難,」他說,「無會增多?歸於無就是說成為零,零加多少零都是零嘛。」 「中田我不太明白。」 「星野君我也不太明白。這東西思考起,頭就漸漸痛了。」 「那麼,就別再思考了。」 「我也認為那樣好。」星野說,「反正原稿徹底燒光,寫在上面的話消失得一乾二淨。歸於無——我原本想這麼說來著。」 「那是,這回中田我也放心了。」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星野問。 「那是,這一來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往下只剩下把入口石關上。」中田說。 「這很要緊。」 「是的,這是非常要緊的事。打開的東西必須關上。」 「那,就快點兒幹這個好了。好事不宜遲。」 「星野君,」 「嗯?」 「還不能夠那樣。」 「這又為何?」 「時機還不成熟。」中田說,「關入口要等關入口的時機到來才成,在那之前中田我還必須好好睡一覺。中田我困得厲害。」 星野看著中田的臉:「我說,還要像上次那樣一連睡上好幾天?」 「那中田我也說不準確,估計情況很可能那樣。」 「那,大睡特睡之前不能忍一忍把要辦的事辦完?老伯你一旦進入睡眠程序,事情簡直寸步難進。」 「星野君,」 「什麼呢?」 「實在抱歉。中田我也覺得能那樣該有多好。如果可能,中田我也想先把打開的入口關上再說。遺憾的是,中田我必須首先睡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就像電池沒電似的?」 「或許。花的時間比預想的多,中田我的氣力眼看就要耗盡了。您能把我領回可以睡覺的地方麼?」 「好好。攔一輛出租車馬上回公寓。讓你睡個夠,睡成木頭。」 坐進出租車,中田頓時打起盹來。 「老伯,到房間再睡,隨你怎麼睡。先忍耐一會兒。」 「星野君,」 「嗯?」 「這個那個給您添了很多麻煩。」中田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 「的確像是被你添了麻煩。」星野承認,「不過麼,細想前後經過,是我擅自跟你來的。換個說法,等於是我主動承攬麻煩。誰也沒求我,好比喜歡掃雪才掃雪的義務工。所以老伯你不必一一放在心上,快活些!」 「如果沒有您星野君,中田我早就日暮途窮了,事情恐怕一半都完成不了。」 「你能那麼說,我這星野君出力也算值得了。」 「中田我萬分感謝!」 「不過麼,老伯,」 「嗯?」 「我也有必須感謝你的地方。」 「真的麼?」 「我們兩人差不多已經到處走了十天。」星野說,「這期間我一直曠工。最初幾天跟公司聯繫請假來著,後來就徹底來了個無故曠工。原來的工作單位恐怕很難回去了。好好求饒認錯也可能勉強得到原諒,但這都無所謂了。非我自吹,憑我這不一般的開車技術,加上本來能幹,工作什麼的手到擒來,所以我沒把這個當回事兒,你也用不著介意。總之我想說的是:我半點兒也沒為此後悔,聽清楚了麼?十天來我經歷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天上掉下螞蟥,冒出一個卡內爾·山德士,和大學裡學什麼哲學的絕世美女狠狠幹了一傢伙,從神社搬走入口的石頭……離奇古怪的事接二連三。覺得十天裡經歷完了本該在一生裡經歷的怪事,簡直就像乘坐試運轉的長距離過山車。」星野在這裡停下來思考下文。「不過麼,老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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