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海邊的卡夫卡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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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島放下車篷把賽車敞開,坐進駕駛席,戴上太陽鏡,手放在變速球杆上。隨即,熟悉的引擎聲在森林中回蕩開來。他用手指把前發撩到後面,輕輕揮手離去。灰塵飛揚了一會兒,很快被風吹走。 我走進小房內,躺在大島剛剛睡過的床上,閉起眼睛。回想起來,我昨晚也沒有睡好。枕頭和被褥上可以感覺出大島的氣息。不,與其說是大島的氣息,莫如說是大島的睡眠留下的氣息。我把自己的身體鑽進那氣息之中。睡了三十分鐘左右,傳來樹枝禁不住什麼重力折斷落地的聲音。我隨之醒來,起身去簷廊四下打量。但目力所及,看不出任何變化。或許是森林不時奏出的一種謎一樣的聲響,也可能是睡夢中發生的什麼,我無法分辨二者的界線。 我就那樣坐在簷廊上看書看到太陽西斜。 做罷簡單的飯菜,一個人默默吃了。收拾完餐具,我沉在舊沙發裡思考佐伯。 「如大島所說,佐伯是聰明人,具有自己的風格。」叫烏鴉的少年說。 他挨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和在父親的書齋時一樣。 「她和你明顯不同。」他說。 她和你明顯不同。迄今為止,佐伯已經歷過各種各樣很難說是正常的情況。她知曉你尚不知曉的許多事,體驗過你未曾體驗的許多感情,能夠分辨對於人生什麼是重要的什麼不那麼重要。迄今為止,她已就許多大事做出判斷,並目睹了由此帶來的結果。可你不同,對 ①HanselundGretel,德國童話中的主人公兄妹名字。② 吧?說到底,你只不過是僅在狹小世界裡有過有限經歷的獨生子罷了。你為使自己變得堅強做了不少努力,並且實際上某部分也變得堅強起來,這點不妨承認。然而面對新的世界新的局面,你仍然一籌莫展。因為那些事情你是第一次碰上。 你一籌莫展,連女性是否懷有性欲都是你難於理解的問題之一。從理論上考慮,女性當然也應有性欲,這個你也知道。但對於那是怎樣形成的以及實際上是怎樣的感覺,你全然捉磨不透。就你本身的性欲來說,那東西很簡單,很單純。但說到女性的性欲尤其是佐伯的性欲,你卻一無所知。她在和你摟抱當中感受的肉體快感同你的一樣嗎?抑或性質上和你感覺到的截然不同呢? 越想你越對自己十五歲這點感到無奈,甚至產生了絕望的心情。倘若你現在二十歲——或者十八歲也可以,總之只要不是十五歲——你想必就能正確理解佐伯其人、其話語、其行為的含義,並做出正確的反應。你現在處於極其美妙的事情中,如此美妙的事情很可能再不會遇上第二次——便是美妙到如此地步,然而你不能充分理解此時此地的美妙,由此而來的焦躁使你絕望。 你想像她此刻在幹什麼。今天是星期一,圖書館關門。休息的日子佐伯到底做什麼呢?你想像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裡,想像她洗衣服、做飯、打掃、出去購物的情景,越想像越為自己此時置身此處喘不過氣來。你想變成一隻慓悍的烏鴉穿出小屋,想飛上天空翻山越嶺落在屋外永遠注視室內她的身影。 也可能佐伯去了圖書館你房間。敲門。沒有回音。門沒有鎖。她發現你沒在那裡,東西也不見了。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她推想你去了哪裡,或者在房間裡等你歸來亦未可知。等的時間裡大概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支頤望著《海邊的卡夫卡》。思索包含在那裡的昔日時光。但無論怎麼等你也不回來。終於她無奈地出門走去停車場,鑽進「大眾·高爾夫」,發動引擎。你不想讓她就那麼回去。你想在那裡緊緊抱住來訪的她,想瞭解她一舉一動的含義。然而你不在那裡。你孤單單地待在遠離任何人的場所。 你上床熄燈,期待佐伯出現在你的房間裡。不是現實的佐伯也可以,十五歲的少女形象也未嘗不可。總之你想見到她,無論活靈還是幻影。希望她在你身邊。你的腦袋幾乎被這樣的願望脹裂,身體幾乎為之七零八落。然而千思萬盼她也形影不現。窗外聽到的惟獨輕微的風聲。你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凝眸細看。你耳聽風聲,試圖解讀其中某種意味、感覺某種暗示。然而你四周僅有黑暗的若干層面。不久,你悵然閉起眼睛,墜入睡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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