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海邊的卡夫卡 | 上頁 下頁
八八


  星野想了想。走到去海邊問題不大吧。「好,去瞧瞧。」他說。

  「去之前中田我想蹲廁所,可以麼?」

  「又不是什麼急事,隨便蹲多久。」

  中田進廁所的時間裡,星野在房間裡轉著圈檢查房間裡的物品。卡內爾·山德士說的不錯,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洗臉間裡從刮須刀到新牙刷、棉球棒、一貼靈、指甲鉗等基本東西大體齊全。熨斗和熨衣板也有。

  「雖說這類瑣事全部委託秘書,可也的確想得周到,沒有漏網。」星野自言自語。

  打開壁櫥,裡面替換內衣和外衣都準備好了。不是夏威夷衫,而普通條紋開領衫和短袖運動衫。都是TommyHILFIGER牌,新的。

  「卡內爾·山德士這傢伙看上去機靈也有不機靈的地方,」星野自說自話地發牢騷,「我是夏威夷衫迷這點兒事本來一看便知!即使冬天都一件夏威夷衫。既然做到這個地步,準備一兩件夏威夷衫也是應該的嘛!」

  不過一直穿在身上的夏威夷衫到底一股汗臭味兒了,他只好從頭上套進一件半袖運動衫,尺寸正合適。

  兩人往海邊走去。穿過松林,翻過防波堤,下到沙灘。海是風平浪靜的瀨戶內海。兩人並坐在沙灘上,好半天什麼也沒說,只是望著微波細浪宛如被提起的床單一般地說爬上岸來,又低聲濺碎。海灣裡幾座小島也隱約可見。兩人平時都不常看海,現在怎麼看也看不夠。

  「星野君,」

  「什麼?」

  「海這東西不錯啊!」

  「是啊,看著叫人心裡安穩。」

  「為什麼一看海心裡就會安穩呢?」

  「大概是因為坦坦蕩蕩什麼也沒有吧。」星野用手指著海面,「還不是,假如那裡有橄欖球隊足球隊,那裡有西友百貨,那裡有扒金庫遊戲廳,那裡冒出吉川當鋪招牌,心情哪能安穩下來呢!一望無邊一無所有的確很妙。」

  「那是,或許是的。」說著,中田沉思起來,「星野君,」

  「嗯?」

  「我想問一件沒意思的事。」

  「問好了。」

  「海裡到底有什麼呢?」

  「海底有海底世界,那裡生活著魚啦貝啦海草啦五花八門的東西。水族館沒去過?」

  「中田我有生以來一次也沒去過水族館。中田我一直居住的松本那個地方沒有水族館。」

  「那或許是的,松本在山裡邊,頂多有蘑菇博物館什麼的。」星野說,「反正海底有很多東西。水裡面差不多所有的東西都從水裡吸氧來呼吸,所以沒有空氣也能活,跟咱們不一樣。有好看的,有好吃的,也有危險的傢伙、氣色不好的傢伙。對沒實際見過的人,很難解釋好海底是怎樣一個玩意兒。總之和這地面絕對不一樣。再往深去,陽光幾乎照射不到,那裡面住的是氣色更難看的傢伙。喂,中田,等這場風波平安過去,兩人去一家水族館看看。我也好長時間沒去了。那地方極有意思,高松一帶離海近,肯定有一兩座的。」

  「好好,中田我無論如何也要去水族館看看。」

  「對了,中田,」

  「啊,什麼呢,星野君?」

  「咱們前天中午搬起石頭打開入口了吧?」

  「那是,中田我和您星野君把石頭入口打開了,的確打開了。接著中田我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想知道的是:打開入口實際發生什麼了呢?」

  中田點了一下頭:「發生了,我想發生了。」

  「但發生了什麼還不知道。」

  中田毅然點頭:「那是,是還不知道。」

  「或許……現在什麼地方正在發生吧?」

  「那是,我想是那樣的。如您所說,好像正處於發生過程中。中田我在等待它發生完畢。」

  「那一來——就是說——一旦發生完畢,各種事情就能各就各位了?」

  中田果斷地搖頭:「不不,星野君,那個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正在做的,是應該做的事。至於做這個能導致什麼事情發生,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腦袋不好使,想不了那麼複雜。往後的事無由得知。」

  「總而言之,從事情發生完畢到得出結論什麼的,要再花些時間嘍?」

  「是,是那麼回事。」

  「而這段時間裡我們不會被警察逮住,因為還有應幹的事沒幹。」

  「那是,星野君,正是那樣。中田我去警察那裡無所謂,一切按知事大人的指示辦。可是現在不成。」

  「我說老伯,」星野說,「那些傢伙聽了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肯定『呯』一聲扔去一邊,另外自己捏造合適的供詞。就是說,合適的說法由對方製作。比方說有人入戶偷東西,抓起菜刀捅人什麼的——弄成誰聽了都能點頭稱是的供詞。至於什麼是事實什麼是正義,在那些傢伙眼裡是一文不值的。為提高破案率而捏造罪犯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中田你要被關進監獄或重兵防守的精神病院,總之都是糟透頂的地方,恐怕一生都出不來。反正你也沒有請得起好律師的錢,無非有個應付了事的公派律師罷了。」

  「是啊。給您星野君添麻煩了。」

  星野深深喟歎一聲:「不過麼,老伯,世上有句話說『喝了毒藥盤子也別剩下』。」

  「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喝了毒藥以後,順便把盤子也吃下去。」

  「可是星野君,吃盤子是要死人的。對牙齒也不好,嗓子眼也痛。」

  「言之有理。」星野歪起脖子,「幹嘛非吃了什麼盤子不可呢?」

  「中田我腦袋不好使自是想不明白,毒藥倒也罷了,可盤子吃起來著實太硬了。」

  「唔,的確。我也慢慢糊塗起來。非我胡謅,我腦袋也相當成問題。反正我想說的是:既然已經來到這裡,那麼索性庇護你一逃了之算了。我橫豎不相信你會幹壞事。不能在這裡把你扔下不管。那一來星野的信義就掃地作廢了。」

  「謝謝!真不知如何感謝您才好。」中田說,「這麼說或許得寸進尺,中田我還有一個請求。」

  「說說看。」

  「是不是需要汽車……」

  「汽車?租賃也可以的?」

  「租賃的事中田我不大明白,怎麼都無所謂,大也好小也好,反正有一輛就行。」

  「這個手到擒來。車的事我是行家,一會兒借一輛就是。要去哪裡呢?」

  「啊,恐怕是要去哪裡。」

  「喂中田,老伯,」

  「嗯,星野?」

  「和你在一起果然不膩煩。怪名堂層出不窮——起碼可以這麼說。和你在一起就是不膩。」

  「謝謝!您能那麼說中田我就算放心了。不過,星野,」

  「什麼?」

  「不膩是什麼回事呢?坦率地說,中田我不明所以。」

  「老伯,你沒對什麼膩過?」

  「沒有,中田我一次也沒有過那樣的事。」

  「是嗎,一開始我就覺得怕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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