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麼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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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洗好臉喝完咖啡,我嘗試著走下寓所的樓梯。手放在扶手上,意念集中於右膝,戰戰兢兢地順著樓梯向下走。我發現膝蓋內側殘留著些許不適,暗示疼痛的位置就在那裡,但是昨天那種令人震愕的銳利痛感沒有了。我試著再一次上下樓梯。這次速度接近平常,下了四層樓梯,再上去。嘗試了各種走法,還將腿彎曲成各種角度。沒有聽到關節那不祥的嘎吱聲,我略略松了口氣。 這話跟跑步無關:我在劍橋的日常生活怎麼也不能順當安定下來。我居住的寓所大樓正在大改裝,電鑽和砂輪一天到晚轟鳴不已。四樓的窗外,施工的人來來往往。施工從早上七點半還有些昏暗的時候開始,一直持續到下午三點半。上一層的陽臺防水工程不得法,房間裡漏水嚴重,水甚至會滴落到床上來。家裡所有的容器來了個總動員,去接天花板上漏下的雨水還不夠,還得滿房間嚴嚴實實鋪上舊報紙。加之鍋爐突然發生故障,熱水和暖氣供應全停止了。不單如此,走廊裡的火災報警傳感器似乎出了麻煩,警報沒完沒了地嗚嗚亂響。每天都摁下葫蘆起來瓢,熱鬧非凡。 我寓居的公寓位於哈佛廣場附近,徒步便可以到大學的辦公室,就便利性而言無可挑剔。碰巧撞上了大規模改裝工程,是我運氣欠佳,不能一味地發牢騷。積下了許多非做不可的工作,馬拉松也迫在眉睫了。 至少,膝蓋的麻煩似乎平息了下去。怎麼說也是個好消息。要盡可能地將目光投向好的一面。還有一個好消息。 十月六日麻省理工學院的朗讀會十分成功,也許當說過於成功。學校為我準備了一個可以容納四百五十人的大教室,卻湧來了大約一千七百人,無奈只得請大多數人回去。甚至連大學警衛都得出動,負責維持秩序。由於這一混亂,開始時刻被推遲,加之空調裝置失靈,而那天熱得讓人想起了盛夏,座無虛席的教室裡,人人大汗淋漓。 「謝謝諸位特意趕來聽我的朗讀。早知道會來這麼多人,乾脆借用奮威公園得了。」我以這樣的開場白開始了發言。因為暑熱和故障,大家都焦躁不安,有必要逗大家笑一笑。我脫去了上衣,穿了件T恤衫發言。聽眾幾乎全是學生,反應非常之好。我也罷他們也罷,自始至終心情舒暢地將話題演繹下來。如此多的年輕人關注我的小說,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還有一個。司各特·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翻澤也進展順利。第一稿已告完成,正在著手第二稿,即對第一稿進行細微修改。一行一行細心地重新審讀,加以修改,譯文漸漸變得流暢起來,可以感覺到菲茨傑拉德文章的原汁原味,正在更加自然地被置換為日語。如今還煞有介事地說這種話,頗讓我難為情:這真是一部精彩的小說,百讀不厭,滿溢著文學的深厚滋養,每次閱讀都有新的發現,都有新的感動之處。一個年僅二十九歲的作家,怎麼能夠如此銳利、公正、溫情地看透這個世界的實相呢?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呢?越是思考,越是閱讀,越覺得不可思議。 十月二十日,由於下雨和腿部的不適而停跑了四天,這天重新開跑。下午,待到氣溫稍稍上升,我穿得暖暖的,試著在外邊慢慢跑了四十來分鐘。值得慶倖的是膝蓋未感到異常。一開始我徐徐地輕跑了幾步,一面觀察情況,一面緩慢地提升速度。沒關係。腳部、膝蓋還有腳後跟,眼下都活動自如,沒有問題。我松了一口氣。不管怎樣,能夠出場參賽、跑完全程,比什麼都重要。堅持跑到終點,中途不停下來步行,再就是享受比賽。這三者,依照順序,便是我的目標。 晴朗的日子持續了三天,托其福,屋頂的防水工程終於宣告完結。擔任監工的達維德,一位來自瑞士的高個兒青年,曾經仰望著天空,表情憂鬱地歎道:「有個三天好天氣,防水工程就能完成啦……」晴天剛好持續了三天。這下無須擔心漏雨了。供水鍋爐也修理完畢,熱水順暢地流淌出來。終於洗上熱水澡了。地下室因鍋爐施工而被封閉的狀況也得以消除,洗衣機烘乾機都可以使用了。從明天起,室內暖氣也將恢復供應。曾經狼狽不堪的H子,似乎事事都在朝好的方向轉化,包括膝蓋的狀態。 十月二十七日。今天終於能夠毫無不適地使出八分力氣跑步。昨天還殘存一縷不祥之感,而今晨就能同平常一樣練習了。我跑了五十來分鐘,最後十分鐘還放開手腳衝刺了一番。我想像這就是正式比賽,而我跑進了中央公園,終點就近在眼前,假想著這樣的場景加速猛跑。沒有任何問題。雙腳奮力蹬踏路面,膝蓋伸得筆直。危機大概已經安然度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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