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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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內側裝上紗門成為雙層門的話,每次出入,就不必小心翼翼地防止蝴蝶逃走吧。」 女主人左手拿著碟子,右手拿著杯子,把那送到嘴邊,安靜地喝了一口香草茶。品嘗著香氣,輕輕點頭。把杯子放回碟子,碟子放回託盤。用餐巾輕輕壓下嘴角後,放在膝上。這些動作,以非常保守來算,她就花了普通人的大約三倍時間。就像森林深處在吸著有營養的朝露的精靈那樣,青豆想。 然後女主人輕輕乾咳一下。「我不喜歡網子這種東西。」 青豆沉默地等她繼續說,但沒有下文。所謂不喜歡網子,是對束縛自由的事物的整體姿態,或從審美觀點出發,或沒有特別理由只是生理上的好惡?話題在不明之間已經結束。不過現在,這不是特別重要的問題。只是忽然想到就問而已。 青豆也和女主人一樣把香草茶的杯子連碟子一起拿起來,不發出聲音地喝了一口。並沒有特別喜歡香 草茶。她偏好的是像深夜的惡魔般又熱又濃的咖啡。不過那可能不是適合在下午的溫室裡喝的飲料。所以 每次來溫室,她都喝和女主人一樣的茶。女主人請她吃餅乾,青豆拿起一片來吃。是薑餅。剛烤好的,有 新鮮生薑的味道。女主人戰前曾經有一段時期在英國住過。青豆想起這件事。女主人也拿起一片餅乾,一點一點地咬。好像不要吵醒在肩頭睡覺的蝴蝶那樣輕悄安靜。 「要回去的時候Tamaru會像每次那樣,給你鑰匙。」她說。「事情辦完後,你再郵寄回來。像每次那樣.」 「明白了。」 安穩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在緊閉的溫室裡任何外界的聲音都傳不進來。蝴蝶好像很安心地繼續睡覺。 「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女主人直視著青豆的臉說。 青豆輕輕咬著嘴唇。然後點頭。「我知道。」 「請看看那個信封裡的東西。」女主人說。 青豆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封,把裡面的七張拍立得相片,排在高雅的青瓷茶壺旁邊。像塔羅牌占卜時排出不吉的牌那樣。年輕女子裸體的局部特寫。背部、乳房、臀部、大腿。甚至連腳底。只有臉部的相片沒有。各個地方都留下暴力的痕跡,烏青斑痕、紅腫條痕。似乎是用皮帶抽打的。陰毛被剃掉,那附近有像被香煙燙過的痕跡。青豆忍不住皺起眉頭。她以前也看過類似的相片,但沒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你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吧?」女主人問。 青豆無言地點頭。「大概情況是聽說了,不過照片是第一次看到。」 「是那個男人做的。」老婦人說。「三個地方的骨折處理過了,一邊耳朵顯示有重聽症狀,可能無法複元。」女主人說。音量不變,不過聲音比之前變冷變硬。好像被那聲音所驚嚇般,停在女主人肩頭的蝴蝶醒了過來,展開翅膀翩翩飛到空中。 她繼續說:「會做這種事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他。」 青豆把照片整理好放回信封。 「你不覺得嗎?」 「是啊。」青豆同意。 「我們做了對的事。」女主人說。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可能為了鎮定情緒,拿起放在旁邊的花灑。彷彿拿起精巧的武器那樣。臉有點蒼白。眼睛銳利地凝視著溫室的一角。青豆把目光轉向那視線前方,但看不到任何奇怪的東西。只有薊的盆栽而已。 「謝謝你特地來一趟。辛苦了。」她還拿著變空的花灑說。這樣面談似乎結束了。 青豆也站起來,拿起皮包。「謝謝你的茶。」 「我要對你再說一次謝謝。」女主人說。 青豆只稍微笑一下。 「不用擔任何心。」女主人說。口氣不知不覺間恢復了原來的平穩。眼睛浮起溫暖的光。她的手輕輕放在青豆的手腕上。「因為我們是做了正確的事。」 青豆點頭。每次都以同樣的臺詞結束談話。她可能對自己也不斷重複這樣說吧,青豆想。就像曼陀羅或祈禱那樣。「不用擔任何心。因為我們是做了正確的事。」 青豆確認過周圍沒有蝴蝶的身影後,打開一小縫溫室門,走出外面,關上門扉。留下女主人手上拿著花灑。走出溫室後,外面的空氣涼涼的很新鮮。有花草樹木的香氣。這裡是現實世界。時間照平常那樣流著,青豆盡情地把那現實的空氣送進肺裡。 Tamaru坐在玄關同一張柚木椅上等著。要拿給她私人信箱的鑰匙。 「事情辦完了?」他問。 「我想辦完了。」青豆說。然後在他旁邊坐下,收下鑰匙放進皮包的夾層裡。 兩個人暫時什麼也沒說地,眺望著飛到庭園裡來的一群鳥。風依舊完全停止,柳葉安靜地低垂著。幾根枝頭末梢,差一點就碰到地面。 「那個女的還健康嗎?」青豆問。 「哪個女的?」 「在澀穀飯店裡心臟病發作的男人的太大。」 「目前不能算太健康。」Tamaru一面皺著眉說。「受到太大的打擊。還不太能說話。需要時間。」 「是什麼樣的人?」 「二十出頭。沒有小孩。長得漂亮、氣質也好。身材也相當不錯。可惜今年夏天可能沒辦法穿泳裝了。明年夏天可能也還不行。你看到拍立得照片了?」 「剛才看到了。」 「很過分吧?」 「相當過分。」青豆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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