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三四


  她在天吾的身上扭動著身體。天吾的大腿上能感覺到她的陰毛。豐腴濃密的飲毛。她的陰毛就像她思考的一部分。

  「為了重生什麼是必要的呢?」天吾問。

  「對於重生來說最重要的問題是。」嬌小的護士像是打破什麼秘密似的說道。「人是無法為了自己重生的。只能為了別的什麼人。」

  「這就是,或多或少以各種形式,這個意義吧。」

  「天亮之後天吾君就離開這裡。趁著出口未被堵住。」

  「天亮之後,我就離開這裡。」天吾重複著護士的話。

  她又一次在天吾的大腿上磨蹭著陰毛。好像是想在那裡留下什麼印記一般。「空氣蛹不是從哪裡來的。再怎麼等待也不會來的。」

  「你明白這個。」

  「我死過一次了。」她說。「死是很痛苦的。遠比天吾君預想的痛苦多了。而且隨處都是故居,真是令人佩服到人怎麼會這麼孤獨一般的孤獨。記住這個才好。可是呢,天吾君,歸根結底,如果沒死就不會有重生。」

  「如果沒死就不會有重生。」天吾確認道。

  「可是人也是一面活著一面迫近死亡。」

  「一邊活著一面迫近死亡。」天吾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就這麼重複道。

  白色的窗簾繼續隨風搖擺。教室裡的空氣中混合著板擦和洗滌劑的味道。焚燒落葉的味道。誰在練習著豎笛。少女用力地握著他的手。下半身感覺到甜美的疼痛。可是沒有勃起。那是之後的事。【之後】這樣的詞語,與他做了永恆的約定。永恆是一隻伸展到無限盡頭的長長的棒子。碗又開始傾斜,腦袋東搖西晃。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吾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哪。腦中回想起昨夜的經歷尚需時間。碎花圖案的窗簾縫隙中射進早晨炫目的陽光,晨起的鳥熱鬧的叫個不停。躺在窄小的床裡的他,以一種十分憋屈的姿勢睡著。這樣的姿勢真虧自己睡了一夜。旁邊有女人。她在枕頭上側著臉,睡的正香。頭髮如同沾上朝露的精神的夏草一般蓋在臉上。安達久美,天吾想,剛剛迎來了二十三歲生日的年輕的護士。他的手錶落在床沿上。指針指向七點二十分,早上的七點二十分。

  天吾盡可能的不吵醒護士靜悄悄地下床來。從窗簾的縫隙向窗外看,外面能看見捲心菜田。黑黑的土上的捲心菜們列隊排好,一個個蜷縮著堅實的身子。對面有雜木林。天吾想起貓頭鷹的叫聲。昨夜貓頭鷹在那裡叫著。夜的智慧。天吾和護士聽著那個聲音吸了大麻。大腿上還殘留著她的陰毛沙拉沙拉的觸感。

  天吾到廚房去用手捧起水喝。喉嚨渴的不管怎麼喝也喝不夠。可是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頭也不疼,身體也沒有倦怠感。意識很清醒。只是身體裡有種通風過於良好的感覺。好像是被專家技術良好地裝上了通風管道。穿著T恤和四角短褲去了洗漱間,長長的小便。不熟悉的鏡子裡映出的臉看不出是自己的。頭髮這裡那裡的翹著。需要刮鬍鬚了。

  回到臥室撿起衣服。他脫下的衣服和安達久美脫下的衣服混在一起,零零散散地落在床邊。什麼時候脫的衣服完全想不起來。找著左右腳的襪子,穿上藍牛仔褲,穿上襯衣。中途踩到一個大大的便宜的戒指。他拾起那個放到床邊的桌上。套上圓領毛衣,手裡拿上防風外套。確認錢包和鑰匙都在口袋裡。護士的被子一直蓋到耳朵下面熟睡著。聽不見睡時的呼吸。也許不該這樣的?不管怎樣,大概什麼也沒發生,一整晚在一張床上。想著這麼招呼也不打就離開似乎有違禮儀。可是她現在睡的這麼沉,說是今天不當班。如果叫醒了她,之後兩人幹點什麼好呢?

  他在電話機前找到便條留言本和圓珠筆。寫道【昨夜很感謝你。很高興。我回宿舍了。天吾】再加上時間。他將便條紙放在枕邊的桌上,將剛才撿到的戒指當做鎮紙壓著。然後穿上磨壞了的運動鞋,離開到外面。

  在路上稍微走了一會就有巴士站,等了五分鐘後到車站去的巴士來了。他和熱鬧的男女高中生們一塊坐著巴士到終點去。天吾早晨八點過後,臉頰上鬍鬚黑黑地回來,旅館的人也沒說什麼。很快的準備好了早餐。

  天吾吃了溫熱的早餐,喝著茶,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被三個護士邀請去了烤肉店。到附近的小酒吧去唱卡拉OK。去安達久美的公寓,聽著貓頭鷹的叫聲吸了印度產的大麻。感到腦子裡的液體像粥一樣攪個不停。回過神來的時候在小學的冬天的教室裡,嗅著空氣裡的氣味,和青豆談話。之後和安達久美在床上談了關於死和重生的事。有差勁的提問,還有多重意義的回答。雜木林裡的貓頭鷹繼續叫著,傳來人們看搞笑節目的笑聲。

  記憶這個那個的部分飛走了。空氣蛹的部分少了一些。可是沒有缺失的部分回想起來驚人的鮮明。口中說過的語言一點點的清醒。安達久美最後說的話天吾還記得。既是忠告,又是警告。

  「天亮之後天吾君就離開這裡。趁著出口未被堵住。」

  也許確實是離開的時候了。為了再見一次空氣蛹中十歲的青豆,工作休假,來到這個小鎮。而後近來兩周每天都到療養所去,給父親讀書。可是空氣蛹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在幾乎放棄的時候,安達久美為他準備了其他形態的幻影。天吾在那裡再一次和少女的青豆相會,說上了話。來找我吧,趁著還有時間,青豆說。不,實際說的也許是安達久美。分辨不清。不過怎麼都好。安達久美死過一次之後重生了。不是為我,而是其他的誰。天吾姑且相信了在那裡聽到的東西。那才是重要的事。恐怕。

  這裡是貓的小鎮。可是這裡手之所觸的一切都包含著危機。相信安達久美的暗示,就是一種致命的種類。什麼不吉的東西來到這裡,這才明白了拇指的疼。

  差不多該回東京去了。趁著出口未被堵住。趁著列車沒有靠站。可是在這之前必須到療養院去,必須和父親見面告別。

  還留有必須加以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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