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二〇


  護士這麼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輕柔地呼吸。仿佛將全身都沉浸在文章的餘韻之中。可以看見她隆起的胸在白制服下隨著呼吸上下移動。天吾這麼看著,想起了年長的女朋友。想起週六的午後,脫掉她的衣服,觸摸著變硬的乳頭。她深深地喘息,還有潮濕的下體。合上窗簾的窗外下著潺潺密雨。她用手心拖著天吾的睾丸試著重量。可是即使想起這樣的事,也不回特別性欲高漲。這一切的情景和觸感都仿佛隔著薄膜般淡漠,留在遠處了。

  一會之後護士張開眼睛,看著天吾。視線仿佛是將天吾想的事看穿了一般。但她並沒有責備天吾。她浮起淡淡的微笑起身站起,向下看著天吾。

  「再不走就糟了。」護士摸摸頭髮,確認圓珠筆還在那,回轉身去離開房間。

  大約傍晚時給深繪裡打了電話。一天裡沒發生什麼特別的,深繪裡那次說道。電話鈴響了好幾聲,如同告誡她的一樣沒有拿起聽筒。這樣就好,天吾說。讓鈴聲這麼響著就好。

  天吾給她打電話時,是響三聲之後馬上切斷,再馬上打一次的方法。但是他經常不遵守。幾乎總是第一聲鈴響深繪裡就拿起了聽筒。

  「不按照規定的做事不行的喲。」天吾那時提醒道。

  「我明白的,所以沒關係。」深繪裡說。

  「明白打來電話的是我?」

  「不會有別的電話。」

  算了,雖然也是這樣,天吾想。他自己本身,也不知怎麼的知道是小松打來的電話。鈴聲急促而神經質的響法,簡直就像用手指尖在桌子表面咚咚的固執地敲著一樣。不管怎樣這也只是一種感覺罷了。不可能充滿確信地拿起聽筒。

  深繪裡過的日子,其單調也不輸給天吾。在公寓的房間裡一步不出,只是一個人悶著。沒有電視,也不看書。飯也吃的隨隨便便。所以現在還沒有出去買東西的必要。

  「不動,所以不怎麼需要吃。」深繪裡說。

  「每天一個人在幹什麼呢。」

  「想事情。」

  「想什麼事情呢?」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烏鴉來了。」

  「烏鴉每天都來一次。」

  「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少女說道。

  「同一只烏鴉?」

  「是的。」

  「之外有人來了嗎?」

  「NHK的人又來了。」

  「和之前來的是同一個NHK的人?」

  「很大聲地說川奈先生是小偷。」

  「在家門前這麼叫著?」

  「其他人都能聽見的樣子。」

  天吾就此想了一會。「不用在意這樣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也不會有什麼傷害。」

  「還說知道你藏在裡面。」

  「不用在意。」天吾說。「這樣的事對方不會知道的。只是隨口胡說威脅威脅罷了。NHK的人時不時就會用這樣的手段。」

  天吾也看過好幾次父親使用這樣的手段。星期日的午後,集體宿舍的走廊裡迴響著滿是惡意的聲音。脅迫和嘲弄。他用指尖按著太陽穴。回憶借著種種沉重的附屬物蘇醒過來。

  深繪裡從沉默中感覺到了什麼問道。「沒事」

  「沒事的。NHK來人的事不去管就可以了。」

  「烏鴉也這麼說。」

  「這樣就好。」天吾說。

  目睹天空中浮著兩個月亮,空氣蛹出現在父親病房以來,天吾大抵已不會為什麼事吃驚。即使深繪裡日日和烏鴉在窗臺上交換意見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我還想在這裡待一會。暫時還不回東京。沒關係嗎?」

  「想待一直待在那裡就好。」

  這麼說著,深繪裡立馬切斷了電話。談話一瞬間消滅了。仿佛是誰揮下打磨尖利的柴刀,切斷了電話線一樣。

  那之後天吾打了小松的出版社的電話。但是小松不在。午後一點的時候還看到他人來著,馬上就不見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裡,也不知道還回不回公司。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天吾留下療養所的電話,白天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可以的話希望能回話。如果留下旅館的號碼,半夜打來電話就不好了。

  在這之前和小松說話,已經是接近九月末的時候。非常短的電話。在那之後他完全沒來消息,天吾也沒有聯繫他。八月結束的三周裡,他不知道消失去了哪裡。「因為身體狀況不好,想暫時請假。」給公司打去這樣不得要領的一通電話之後,完全沒有聯絡。幾乎是下落不明的狀態。雖然很在意,但不是特別擔心的程度。小松一直以來都是心血來潮隨心所欲,基本只以自己方便行事的人。大概會不久之後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表情,突然回到公司裡的吧。

  當然在公司這樣的組織裡,這樣任性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但是換做是他的事,同事中總有誰能替他上下圓通,不讓事態變得更麻煩。絕對不是因為小松有人望,可是不知為什麼總有願為小松擦屁股的奇特人類存在。公司方面小事上也裝作視而不見。雖然自身毫無協調性,一副旁若無人的性格,但是在工作方面十分優秀,現在又全權負責最佳暢銷書《空氣蛹》。不會這麼簡單就開除的,

  小松和天吾預想的一樣。某天招呼也不打一個出現在公司裡。沒有特別的說明一下情況,誰也沒有特別驚訝,就這麼回歸工作了。因為和認識的某個編輯有業務,所以打去電話打聽他的事。

  「那麼,小松先生的身體現在已經沒事了嗎?」天吾向那位編輯問道。

  「啊,看起來很健康。」他說,「只不過感覺多少比以前要沉默了。」

  「變得沉默?」天吾有些驚訝地說道。

  「哎呀怎麼說呢,比以前不愛交際了,這樣的情況。」

  「真的是身體不好嗎?」

  「這樣的事我也不知道呀。」編輯漠不關心地說道。「本人是這麼說的,只有相信。但是哎呀,沒事回來就好,堆積的工作都有著落了。那個人不在的時候,《空氣蛹》的事這樣那樣的,我們也很麻煩啊。」

  「說起《空氣蛹》,深繪裡的失蹤事件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還是那樣唄。沒有事態的進展,少女作家的去向杳無音訊。相關的人也毫無辦法。」

  「看了報紙倒是,最近完全沒有這個事件的新聞呢。」

  「媒體對這件事是不願插手,或者說是慎重地保持著距離。剛才也說過,他現在對一切都沉默寡言的。說起來,全體不都和那個人一樣麼。本是自信滿滿的地方卻變得畏畏縮縮,是變得內省了,變得一個人思考什麼的時候多了。好像有時忘了周圍有別人的事似的,就像一個人鑽進洞穴一樣。」

  「內省。」天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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