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二十


  「問題是——如您所知——美國,也就是世界上的彈子球產業處於由四家企業壟斷的狀態。戈德裡布、巴厘、芝加哥制幣、威利阿姆斯,也就是所謂四巨頭吧。而這時吉爾巴特突然衝殺進來。激戰持續了大約五年。在1957年,吉爾巴特撤退不再搞彈子球。」

  「撤退?」

  他點頭喝了口似乎並不想喝的咖啡,用手帕一再擦拭嘴角。

  「恩,敗下陣來。當然,公司本身是賺了一把,通過向中南美出口賺的。所以撤退,是因為不想讓傷口開得太大……總之,製造彈子球機需要極其複雜的專利技術,需要許多名經驗豐富的專業技術人員,需要統領他們的策劃者,需要覆蓋全國的營銷網。還需要貯存常備零件的代理商,需要任何地點的彈子球機出故障時都能在5小時內趕去排除的維修工。遺憾的是,新加盟的吉爾巴持公司不具備這樣的實力。於是他們含淚撤軍,其後大約7年時間裡繼續製造自動售貨機和克萊斯勒汽車的自動雨刷。但他們根本沒有對彈子球死心。」

  說到這裡,他緘口打住,從上衣袋取出香煙,在桌面上磕齊,用打火機點燃。

  「是沒有死心,他們有他們的自尊。這回在秘密工廠研製。他們把四巨頭的退休人員悄悄拉來成立了課題組,給予巨額研究經費,並下達這樣一道命令:5年內造出不次於四巨頭任何產品的彈子球機:那是1959年的事。公司方面也有效利用了這5年的時間。他們利用其他產品,建立了從溫哥華到WAIKIKI的完整的營銷網。至此一切準備就緒。

  「捲土重來的第一台機按計劃在1964年推出的就是『巨浪』。」

  他從皮包取出剪貼夾,打開遞給我。上面有大約從雜誌上剪下於「巨浪」整機圖,有球區圖,有外觀設計圖,甚至指令卡都貼了去。

  「這台機的確別具一格,史無前例的妙筆無所不在。僅以連環模式為例,『巨浪』採用的模式來自其獨有技術。這台機受到了歡迎。」

  『當然,吉爾巴特公司這一千奇百怪的手法在今天是不足為奇了。但在當時絕對令人耳目一新,而且製作得非常精心。首先是結實。四巨頭的使用年限大約為3年,而它是5年。第二是投機性的淡化,而以技巧為主……那以後,吉爾巴持公司按此思路生產幾種名機。『東方快車』、『空中導航』、『恍惚美洲』……無不受到愛好者的高度評價。『宇宙飛船』成了他們的最後機型。」

  「『宇宙飛船』同前四種大異其趣。前四種以追求新奇為能事,而『宇宙飛船』極其正統而簡便。採用的無一不是四巨頭已經採用的機關。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極具挑戰性的機型。確有這個自信。

  他像給學生講課似的娓娓而談。我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喝咖啡。咖啡喝完了喝水,水喝完了吸煙。

  「『宇宙飛船』的確匪夷所思,乍看並無優勢可言。可是操作起采卻有與眾不同之處。球經相同,球道相同,但就是有什麼與其他機不同。而那個什麼如毒品一般把人吸住不放。至於為什麼卻無由得知。……我所以說『宇宙飛船』慘道厄運,其中有兩個原因。一是它的超卓不凡沒有為人們所理解,及至人們終於理解了又為時已晚;二是公司倒閉了。製作得太用心了。吉爾巴特公司被多元大型聯合企業兼併了。總部說不需要彈子球部門,如此而已。『宇宙飛船』一共生產了一干五百餘台。故而如今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名機。美國的『宇宙飛船』收藏家交易價已達兩千美元,但估計從未成交。」

  「為什麼?」

  「因為無人脫手。誰也不肯放手。不可思議的機型。」

  說罷,他習慣性地朗一限手錶,吸煙。我要了第二杯咖啡。

  「日本進口了幾台?」

  「調查了,3台。」

  「夠少的。」

  他點頭:「因為日本沒有吉爾巴特公司產品的經銷渠道。一家進口代理店嘗試性進口了一點,於是有了這3台。想再追加時,吉爾巴特父子公司已不復存在了。」

  「這3台的去向可曉得?」

  他攪拌幾下咖啡杯裡的砂糖,「咯吱咯吱」搔了括耳垂。

  「一台進入新宿一家小娛樂廳。前年冬天娛樂廳倒閉,機下落不明。」

  「這我知道。」

  「另一台進了澀穀一家娛樂廳,去年春天失火燒了。當然,因為買了火災保險,誰也沒受損失,無非一台『宇宙飛船』從這世上消失罷了……如此看來,只能說是慘遭厄運。」

  「就像馬爾他的鷹。」我說。

  他點頭:「可是,最後一台的下落我不清楚。」

  我把爵士酒吧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告訴他。「不過現在沒有了,去年夏天處理掉了。」我說。

  他不勝憐惜地記在手冊上。

  「我感興趣的是新宿那台。」我說,「弄不清去向?」

  「可能性有幾種,最一船的可能性是廢棄了。機器的周轉期非常之快。通常3年就折舊。與其花錢修理,還不如更新省錢。當然也有流行間題。所以要廢棄。……第二種可能性是作為二手貨上市交易。型號雖老但仍可利用的那類機往往流入哪裡的餐飲灑吧,在那裡陪伴醉酒者和生手終了此生。第三——此情況非常罕見——也可能由收藏家買去了。不過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廢棄。」

  我把沒點火的煙夾在指問,黯然沉思。

  「關於最後一種可能性,你能進行調查嗎?」

  「試試是可以的,但難度很大。收藏家之間幾乎沒有橫向聯繫,沒有花名冊沒有會刊……不過試試好了,我本人對『宇宙飛船』多少有些興致。」

  「謝謝。」

  他把背沉進深凹的圈椅裡,吐了口煙。

  「對了,你『宇宙飛船』最佳戰績?」

  「十六萬五千。」我說。

  「厲害,」他不動聲色地說,「非比一般。」說著,又搔了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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