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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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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還沒從醫院回來,」斯捷潘平靜地說。也難怪他那麼平靜漠然地對她說話,她來這裡本沒什麼特別的:從前,還在不久以前,她常來常往,不是稀客。「這我早料到了,不要緊,我坐一會兒,您別告訴他我來了。」她拿起一本雜誌。是的,她還能讀進去,她知道她能讀進去。既然「不回頭」,既然主意已定,她就心平如鏡了。當然,她只讀了一點,可以說根本沒讀,她倒是把房間環視了一下,然後就像一個主婦似地收拾起房間來。當然,她只是略微地收拾了一下,可以說根本算不上收拾,不過她卻多麼平靜啊:她能夠閱讀,也能夠幹事情。她發現煙灰缸裡的煙灰還沒倒,呢絨桌布需要鋪鋪好,這張椅子離開了原來擺放的位置。她坐在那兒想道:「不回頭,無可選擇。新的生活開始啦。」她想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新的生活開始啦。他會多麼驚喜,多麼幸福啊。新的生活開始啦。我們真幸福。」門鈴響了,她的臉微微紅了,露出笑容。腳步聲響,房門開了。「韋拉·巴夫洛夫娜!」他站不住了,是的,站不住了,他抓住門上的把手。可是她已經跑到他的身邊,擁抱他:「我親愛的,我親愛的!他真是高尚!我真是愛你!沒有你,我不能生活!」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他們是怎樣穿過那個房間的?她不記得,她只記得她跑到他的身邊,吻了他,但他們是怎樣穿過房間的,她不記得,他也不記得。他們只記得他們繞過扶手椅和桌子以後的情形,至於他們又是如何離開房門口的……是啊,這一吻吻得他倆有好幾秒鐘頭暈目眩,天昏地轉,「韋羅奇卡,我的天使!」——「我的朋友,沒有你,我不能生活。你愛了我那樣久,卻一直藏在心中!你真是高尚!他真是高尚,薩沙!」——「告訴我,韋羅奇卡,這是怎麼回事?」——「我對他說,我沒有你不能活。第二天,就是昨天,他就走了。我本想追他去,昨天一天我都打算追他去,但是現在,你看,我卻已經在這兒坐了這麼久啦。」——「這兩個星期你可瘦多啦,韋羅奇卡,你的手好蒼白!」他吻著她的手。——「是的,我親愛的,這是一場艱苦的較量!現在我才能估量出來,為了不擾亂我的安寧,你經受了多少痛苦!你怎麼能有那樣大的自製力,使我竟然一點也看不出呢?你一定飽嘗了許多痛苦!」——「是的,韋羅奇卡,這不容易。」他一直在吻她的手,一直在瞧著這雙手,突然間,她哈哈大笑道:「啊哈,我對你真是不關心!你不是累了嗎,薩沙,也餓了呢!」她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跑掉了。「你上哪兒,韋羅奇卡?」但她沒有回答,徑直跑進廚房裡,急促快活地對斯捷潘說:「快點兒開飯,要兩份,快!盤子什麼的都在哪兒?讓我拿去擺桌子,您端吃的。亞歷山大在醫院累壞了,得快點兒給他開飯。」她捧來一摞盤子,盤裡放著的刀、叉和勺子丁丁當當碰得直響。「哈哈哈,我親愛的!一對戀人初次會面的首要事情,就是趕快吃飯!哈哈哈!」他也笑了,他幫她擺桌於,幫忙不少,可是添亂更多,因為他不停地吻她的手。「唉,韋羅奇卡,這雙手好蒼白!」還是不停地吻著。他們相互笑著親吻。「好啦,薩沙,規規矩矩坐下吃飯吧!」斯捷潘端上湯來。吃飯的時候,她給他講了事情的原委。「哈哈,我親愛的,你看我們這對戀人多能吃!真的,我昨天一點東西也沒吃。」斯捷潘進來上最後一道菜。「斯捷潘!由於我您恐怕沒飯吃了吧?」——「不錯,韋拉·巴夫洛夫娜,我得再上小鋪買點兒什麼。」——「沒關係,斯捷潘,往後您就知道了,除您自己的一份,還得再準備兩份。薩沙,你的雪茄盒子在哪兒?給我。」她親自為他切雪茄,親自點上了。「抽吧,我親愛的,我趁你抽雪茄的時候去煮咖啡,也許您想喝茶吧?不,我親愛的,我們的伙食應當改善,你和斯捷潘對伙食也太不注意了。」過了五分鐘,她就回來了,斯捷潘緊隨著送來茶具,但她回來時看見亞歷山大的雪茄已經熄滅。「哈哈,我親愛的,我出去的時候,你一定又想入非非了!」他也笑了。「抽吧!」她又替他點上了雪茄。 韋拉·巴夫洛夫娜到今天一想起這一切還不免要發笑:「我們的愛情故事真不浪漫!初次會面的情景:先喝湯,再接吻,這初吻吻得頭直暈,然後又飽餐一頓;這就是戀愛場面!真可笑極了!是的,當時他的眼睛亮閃閃!其實現在也同樣明亮。他掉了多少眼淚在我的手上啊,那時這雙手是多麼蒼白啊——現在自然不蒼白了。我的手確實好看,他說的是真話。」於是韋拉·巴夫洛夫娜又看了看她的雙手,把手放到了膝蓋上,膝蓋的輪廓在薄薄的大罩衫下面清晰地顯露了出來。她又想到:「他說的是真話。」然後微笑著,一隻手慢慢挪動到胸口,緊貼在胸前,韋拉心裡想:「他說的是真話。」 「嗨,我為什麼想起這個,我這是幹什麼呢?」韋拉·巴夫洛夫娜想著想著笑了起來,「仿佛那手跟這些回憶有什麼聯繫似的!不,這初次會面非常獨特:又是吃飯,又是吻手,我倆笑著,他還為我蒼白的手掉淚。我坐下倒茶:『斯捷潘,你們沒有奶油嗎?在什麼地方能買到好奶油?不,現在沒工夫去買,也未必買得到。算了吧,明天我們再去辦。抽煙呀,我親愛的,你總是忘了抽煙。』」 茶還沒有喝完,便響起一陣急促的門鈴聲,跑進來了兩名大學生,他們匆忙間甚至竟沒有看見她。「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一個疑難病人!」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剛送來,是一種非常罕見的併發症。」天知道他們用了個什麼拉丁文術語來說明那人的病症。「太特別了,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需要緊急搶救,時間寶貴,我們還是坐馬車趕來的。」——「快點兒,我親愛的,快去!」她說。這時兩名大學生才注意到她,向她點頭致意,隨即把他們的教授領走了。動身前他準備得很倉促,他身上還穿著制服呢,何況她直催他。「你從醫院上我那兒去嗎?」分別的時候她問。——「去。」晚上她等了很久,到十點鐘他還沒來,直到十一點,已經不必再等下去了。這可是怎麼回事呢?她當然絲毫也不擔心,他不可能發生什麼意外,不過就是說他被那疑難病患者耽擱的時間太長了!這個可憐的病人怎麼樣了?現在他還活著嗎?薩沙把他救過來了嗎?是的,薩沙給耽擱得太久了。第二天早上九點鐘他才來,四點鐘之前他一直待在醫院:「這個病例真是種疑難病,韋羅奇卡。」「救過來了嗎?」——「嗯。」——「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我沒睡。」——「沒睡?你怕來晚了就徹夜不眠!荒唐!快回家去,一定要睡到吃午飯才行,希望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在酣睡。」他只待了兩分鐘,就給趕跑了。 這便是他們頭兩次會面的情形。但第二次吃午飯時已經很正常,他們已然能夠有條有理地互訴個人經歷,可是昨天,真不知道他們都講了些什麼。現在他們時而相視而笑,時而默默沉思,時而互相心疼,他倆都覺得對方忍受的痛苦更大……過了一個半星期,他們在石島租下一座不大的別墅,就搬過去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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