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怎麼辦?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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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羅奇卡快滿十六歲了,母親開始常常沖她這樣喊:「洗洗你的髒臉吧,你這張臉簡直像是茨岡女人,醜八怪。你洗了也不乾淨,生來就是這麼個醜丫頭,不知像誰。」韋羅奇卡由於臉長得黑,受了很多氣,她已經很自然地把自己看作是個醜姑娘了。原先母親給她穿的幾乎是些破衣爛衫,現在卻開始打扮起她來了。而韋羅奇卡打扮過後陪母親去教堂時卻想:「這些漂亮衣服最好給別的女孩,我無論穿什麼都一樣——穿花布衫也好,綢緞裙也好,終歸還是個醜茨岡。長得漂亮該多好。我多想長得漂亮啊!」 當韋羅奇卡滿了十六歲,就不再跟那位鋼琴老師學琴,也不再上寄宿學校了。她開始在母校授課,後來母親又給她找了些別的課來教。 過了半年,母親再不管韋羅奇卡叫茨阿女人和醜丫頭了,開始比從前更精心地打扮她。韋羅奇卡聽瑪特遼娜說,(這已經是第三個瑪特遼娜了,原先那個瑪特遼娜左眼經常帶傷,而這一個是左顴骨有傷,但不是經常有。)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的上司,一位脖子上掛著勳章的大官有意向她求婚。真的,局裡的小官吏們都說,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的頂頭上司處長開始對他賞識起來,處長對他的同僚們表露過這樣的想法,說他需要娶個太太,沒嫁妝不要緊,但得漂亮才行;他還表示過這樣的意見,說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是個好官吏。 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怎麼了結,但是處長確實處心積慮地謀劃了很久,可是突然卻出了變故。 少東家找房屋管理人來說,他母親向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要不同種類的壁紙看看,因為母親想重新裝修她住的那套房間。以前這類命令都是由管家傳達的。事情當然是再明白不過了,況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和她丈夫都是深諳世事的人。少東家過來坐了半個多鐘頭,還賞光喝了一杯花茶。第二天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送給了女兒一隻過了抵押期的帶有漂亮扣環的項圈,又給她定做了兩件料子極好的新連衣裙,光是衣料,一件值四十盧布,另一件五十二盧布,外加縐邊、絛帶和手工錢,兩件連衣裙一共花了一百七十四盧布,至少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是這樣告訴丈夫的。韋羅奇卡卻瞭解總共還不到一百盧布,因為訂購時她也在場。但是就算是一百盧布,也完全可以做兩件好料子的連衣裙了。韋羅奇卡喜歡連衣裙,也喜歡那項圈,而更使她滿心歡喜的還是母親終於同意去柯羅遼夫鞋店給她買鞋了:舊貨市場上的鞋本來也太不像樣子,而柯羅遼夫鞋店出的鞋穿在腳上卻妙不可言。 連衣裙沒有白做,少東家來房屋管理人家來得越發勤了,他自然是跟女兒談得比跟管理人夫婦談得要多,管理人夫婦自然把他奉為至寶。母親還給了女兒一些勸導,總之該說的都說了,這都是盡人皆知的話,用不著來描述了。 有一天午飯後,母親說: 「韋羅奇卡,好好穿戴穿戴,我給你準備了一份你意想不到的禮物——去看歌劇,我買的是二樓雅座的票,那是將軍夫人才能坐的席位。全都是為了你,小傻瓜,為你把最後的一分錢都花掉我也不心疼。你父親為了給你花錢,肚子都餓癟了。光是上寄宿學校交給那女老師多少錢啊,一次又一次地交,還有給鋼琴老師交了多少!你對這簡直麻木不仁,不領情,不知恩,我看是喪了良心,真是無情無義呀!」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只說到這兒,再沒罵過女兒,這哪裡算得上罵人?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只不過這樣和韋羅奇卡說說而已,她早就不再罵她了,自從處長求婚的傳聞散佈出來以後,她連一次也沒打過她。 她們來到歌劇院。第一幕演完,少東家和他的兩個朋友一同走進了包廂。一個是異常文雅的瘦弱軍官,一個是比較敦厚的大胖軍人。他們坐定後,不停地竊竊私語,少東家跟那文官談得多,而跟那軍人講得很少。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用心聽著,幾乎每個同都能聽清楚,可就是不大明白,因為他們一直講法語。在他們的談話中,他只聽懂四五個詞:belle,charmante,amour,donheur。這些詞包含什麼意思呢?belle,charmante(漂亮,可愛)——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早就聽見過人說,她的茨岡姑娘,又belle又charmante;至於amour(愛情)——瑪麗娘·阿列克謝夫娜已經親眼見到了,他完全陷進了amour裡面;既然有了amour,自然是(幸福)了。這些詞是什麼意思呢?他會不會很快求婚呢? 「韋羅奇卡,你對父母不領情,不知恩也就罷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小聲地對女兒說,「你幹嗎不理他們?他們進來損害你什麼了?傻瓜,人家這是給你面子呀。『馬遼日』是法國話婚禮的意思吧,是嗎?還有,新郎,新娘和結婚,法國話該怎麼說?」 韋羅奇卡說了。 「不對,好像沒聽見這樣的詞……韋拉你告訴我的這幾個詞恐怕不對吧?你可小心我!」 「不,我說得對。不過,這些詞您從他們嘴裡是聽不到的。咱們走吧,這兒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什麼?你說什麼,混蛋?」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氣得兩眼冒火。 「走吧!以後隨便您想對我怎樣都行,現在我可決不待了。我以後再告訴您理由。媽媽,」她大聲地說道,「我頭疼極了,在這兒坐不住了。求您啦!」 韋羅奇卡站了起來。 騎士們一下子亂了手腳。 「就會好的,韋羅奇卡,」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威嚴而又彬彬有禮地說,「同米哈伊爾·伊凡內奇①到走廊上走一走,頭疼就會好了。」 -------------- ①即米哈伊爾·伊凡諾維奇。 「不,不會好的;我覺得頭暈。快點,媽。」 騎士們打開門,想用手攙扶韋羅奇卡,混丫頭卻拒絕了!可他們還是親手給她穿大衣,親自送她上馬車。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傲氣十足地看看僕役們,心想:「賤小子,瞧瞧騎士們多有派頭,這一位就快當我的女婿啦!將來我也要養一幫踐小子侍候我。你跟我使性子,擺架子,混丫頭,看我來收拾你!」別急,別急,她的女婿送這個自高自大的混丫頭上車時,他對這可惡的丫頭說了什麼?sante大概是「身體」的意思,avoir——「探問」,visite,跟我們說的BNENT(拜訪)一樣,permet-tez——「請允許」。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並沒有因聽到這幾個詞而減少怨恨不滿情緒;但是這些詞是值得加以注意的。馬車開動了。 「他送你上車時,對你說什麼了?」 「他說,明天早晨來問問我的身體情況怎樣。」 「真說是明天,你沒瞎說?」 韋羅奇卡沉默不語。 「算你走運!」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忍不住,還是猛地拽了一下女兒的頭髮。只拽了一下,而且沒使勁。「好,我不碰你,不過明天你得高高興興的!好好睡一宵,傻瓜!不許哭,要是明天我看見你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你可小心點。以前我沒管你……往後可決不饒你。我才不心疼你這張漂亮臉呢,反正漂亮也是白搭,還不如讓你知道知道老娘的厲害!」 「您知道,我已經好久都沒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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