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藝術與現實的美學關係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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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們這個觀點看來,我們需要把繪畫分成描寫個別人像和群像的繪畫,分成描寫外在世界的繪畫和描寫在風景中,或者用一般的名詞說,在背景中的人像和群像的繪畫。 至於說到單個的人像的輪廓,那末應該承認,繪畫不但不及自然,而且不及雕塑;它不能象雕塑那樣充分地、明確地描摹人物像。但是,因為有顏色可任意使用,比起雕塑來,它所描繪的人更近似活的自然中的人,而且它能賦與面部更多的表情。我們不知道將來顏料的調合會達到怎樣一個完美的程度;但是在目前這方面的技術情況下,繪畫還不能把人體的膚色,尤其是面孔的顏色很好地描出來。繪畫的顏色比之人體和面孔的自然顏色,只是粗糙得可憐的模仿而已;繪畫表現出來的不是細嫩的肌膚,而是些紅紅綠綠的東西;儘管就是這樣紅紅綠綠的描繪也需要非凡的「技巧」,我們還是得承認,死的顏色總是不能把活的軀體描繪得令人滿意。只有一種色度,繪畫還可以相當好地表現出來,那就是衰老或粗糙的面孔的乾枯的、毫無生氣的顏色。在繪畫中,病容或麻臉也比鮮嫩年青的面孔令人滿意得多。[繪畫把最好的東西表現得最不能令人滿意,而把最壞的東酉表現得最令人滿意]。 對於面部的表情,也同樣可以這樣說。比描繪其他的生命的色度更好,繪畫可以描繪出在非常強烈的情緒中的面部的痙攣,例如憤怒、恐怖、兇惡、酗酒、肉體的痛苦,或轉為肉體痛苦的精神痛苦;這是因為在那些情況之下,面容在起劇烈的變化,粗粗的幾筆就足以描繪出它們,並且細微的不準確或者細節上的缺陷在粗大的筆觸下會看不出;在這裡,就是最粗略的暗示也會為觀眾所領會。繪畫描摹瘋狂、呆笨或迷惘,也比描摹其他表情的色度更令人滿意;因為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表現,或者所要表現的只是不和諧而已,而不完美的描繪對於不和諧只有益而無損。面部的一切其他變化,繪畫都描繪得非常令人不能滿意,因為它決不能表達筋肉上的一切細微變化的那種線條的精細、那種和諧,而平靜的快樂、沉思、愉快等等表情就是有賴於這些變化的。人類的手很粗魯,只有做那不需要精雕細琢的工作,才能做得滿意。「大刀闊斧的工作」是一切造型藝術的適當名詞,我們只要將它們和自然一比就知道。但是繪畫(和雕塑)不僅拿它的人像輪廓和表情來向自然驕傲,還拿它的群像來驕傲。這種驕傲就更不合理了。不錯,藝術在配置一群人像上有時是無可指摘地成功的,但是它沒有理由以這種非常稀少的成就自負;因為在現實中任何中候都沒有這方面的失敗,在任何一群活人裡面,他們每一個人的行動都依照著:一、他們當中所發生的事情的本質;二、個人性格的本質;三、環境。在現實生活中,這一切總是自然而然地為人所遵守的,而在藝術中只有經過很大的困難才能獲得。在自然中是「總是自然而然地」,在藝術中卻是「稀有而且要經過極大的努力」。……這個事實,幾乎在一切方面都是自然和藝術的特點。 現在我們來看一看描繪自然的繪畫吧。人決不能把物體的輪廓用手描繪得或甚至想像得比我們在現實中所見到的更好,理由我們已經在上面說過了。想像決不能相出任何一朵比真的政瑰更好的玫瑰。而描繪又總是不及想像中的理想。有些物體的顏色,繪畫能夠表現得很好,但是有許多物體的顏色卻非繪畫所能傳達。一般說來,黑暗的顏色和粗糙的色度,繪畫表現得較好;淺淡的顏色較壞;陽光照著的物體的色彩最壞;描繪正午天空的蔚藍、晨曦和夕陽的玫瑰色與金黃色,也總是不成功的。「可是偉大的藝術家正是要克服這些困難,才能獲得他們聲譽呀,」——那就是說,比其他的畫家要更善於克服這些困難。但是我們聽談的並不是繪畫的相對價值,而只是拿最好的繪畫來和自然相比。正如最好的畫要比其他的畫好,最好的畫比自然又要差一些。「但是繪畫總能夠把一處風影描繪得更好吧?」我們懷疑這一點。至少,我們到處都遇得著自然的圖畫,其中是絲毫不能有所增減的。許多終身研究藝術而忽視自然的人的說法卻兩樣。但是,任何一個人,只要他那樸素的自然感情沒有被藝術家或藝術欣賞家的偏見所影響,都會同意我們說,自然中有許多的情境和景象,人只能歎賞它們,而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就以一座美好的森林為例,」——且不說[赤道]美洲的大森林,就只說那被人手斷喪過的森林、我們歐洲的森林,—一這種森林有什麼地方不好呢?誰看見一座美好的森林,會想到要改變它的某些地方,或者要加添某些東西,以求得充分的美的享受呢?試沿著任何大路作一次二、三百俄裡的旅行吧,——我們且不說(意大利或瑞士,以及德國與瑞士毗鄰的部分,不,我們只說俄國的中部),據說那裡是毫無風景可言的,——即使在那麼一個短短旅途中,你也會碰到許多使你陶醉的地方,在你欣賞它們的時候,你決不會想:「假如我們在這裡加上這個,又在那裡去掉那個,那末風景就更美了。」一個具有純潔的美感的人能充分地欣賞自然,決不會在自然的美中找出什麼缺陷。認為一幅風景畫可能比真正的自然更雄偉,更秀麗,或者在任何方面都勝過自然的那種看法,多少是由於一種成見(現在就是那些實際上還沒有擺脫這種成見的人,也都洋洋得意地對之加以嘲笑了),以為自然是粗糙、底劣、齷齪的,要使它變得高貴,就必須洗淨它、裝飾它。這就是人工花園所依據的原則。認為風景畫勝過自然風景的那種看法的另一根源,等到後面我們談及藝術作品給與我們的快感究竟是什麼的問題時,再來分析。 我們還需要看一看第三類繪畫——[哪類]描繪風景中的一群人像的繪畫對自然的關係。我們已經看到,繪畫所表現的群像和風景在構思上決不能超過我們所看到的現實,在描繪上又總是遠遜于現實。但是有一點卻說得有理,就是:在繪畫中,人物能夠被配置在比通常現實環境更有效、甚至更適合於他們的本質的環境中(通常,歡樂的場面時常發生在有些暗澹的,甚至悲傷的環境中;驚人的,莊嚴的場面常常,甚至於多半,發生在並不莊嚴的環境中,相反地,一處風景常常缺乏適合它的性質的人物)。藝術很容易填補這個缺陷,所以我們要說,在這個場合,藝術優越于現實。但是,我們雖然承認這個優越之處,卻還必須考慮到,第一,這一點重要到什麼程度;第二,這是否永遠是真正的優越。——在一幅描繪風景和一群人像的繪畫上,通常的情形,要麼是,風景只是群像的框子,要麼是,群像只是次要的陪襯,畫中主要的東西是風景。在第一種情形下,藝術之優越于現實只是限於它替這畫找到了一個鍍金的框子,而不是普通的框子;在第二種情形下,藝術只是增加了一種也許是美的,但是次要的陪襯,——這個收穫仍舊不很大。當畫家竭力給與一群人物以適合他們的性格的環境的時候,畫的內在意義就真的會增高嗎?在大多數情形下,這是很可懷疑的。幸福的愛情的場面總是被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出現在可愛的青草地上,而且總是在「整個自然都彌漫著愛情的氣氛」的春天,而罪惡場面總是被閃電照耀著,出現在荒野的懸崖絕壁之中,這種表現法不是太千篇一律了嗎?而且,現實中所常見的那種環境與事件性質之間的不甚協調,不是正足以加強事件本身給人的印象嗎?環境不是幾乎常常能影響事件的性質,給與事件以新的色度,給與它以更多的活力和更多的生命嗎? 從這些關於雕塑和繪畫的考察中得來的最後結論是:我們可以看出,這兩種藝術作品在許多最重要的因素方面(如輪廓的美、製作的絕對的完善、表情的豐富等等)都遠遠不及自然和生活;除了繪畫佔有一個不大重要的優越之點,如我們剛才所說的以外,我們完全看不出雕塑或繪畫有什麼地方可以超過自然和現實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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