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車爾尼雪夫斯基 > 藝術與現實的美學關係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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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利的偶然性不僅僅是很少的和轉瞬即逝的,而且一般說來,它只是相對的:當我們揭去地點距離和時間距離蒙在自然美上的漂亮面紗,而仔細地審視對象的時候,我們就會看到,在自然界中,有害的、破壞的偶然性始終沒有完全被克服;破壞的偶然性給一群看來很美的對象帶來許多使它們不能十全十美的東西;不僅如此,有害的偶然性還侵入那起初我們覺得很美的個別對象中,可見,一切對象都受這種偶然性支配。如果我們起初沒有發現什麼缺陷,那是由於有另一種有利的偶然性,即由於我們有快樂的心情的原故,因為這使主體能夠從純粹的形式著眼來看對象。我們的這種心情是直接由相對地沒有被破壞的對象所激起的。 只要仔細地看一看現實中的美,就可以確信,它並不是真正的美。於是我們就會明白,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很明顯的真理。這個真理就是:破壞的偶然性必然普遍地支配一切。無需我們證明,這種偶然性是否絕對地支配著一切,需要證明的倒是另一種相反的思想,即這樣一種意見:認為在萬物的各種各樣的和密切的結合下,總有個別對象以完整無恙,不為各種障礙和破壞的衝突所影響。我們只須研究一下,下面這個幻想是從哪產生的;這個幻想對我們的感覺說,似乎某些對象在破壞的偶然性支配一切的一般規律中是例外的;這一點我們以後要加以說明,而現在我們只是指出:我們所看到的例外情形實際上是一種幻想、假像(einschein)。有些美的對象是由許多對象結合而成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仔細地看一看總可以看出:第一,我們之所以看到這些對象具有一種聯繫和相互關係,只是因為,我們是偶然地站在某一地點,偶然地從某一觀點看到它們。風景尤其是如此:風景中的平原、高山和樹木彼此是一點都不瞭解的,它們不可能想到要結合成一個風景如畫的整體;我們之所以看到它們輪廓嚴整、色彩勻調,只是因為我們站在那個地方,而不是站在另一個地方。但是我們從這個便於觀察的地方還可以看到:這裡有一絲灌木林,那裡有一座小山崗,它破壞著和諧的氣氛;這裡不夠突出,那裡不夠陰暗;我們應該承認,內在的眼睛已把風景加以改造,補充和修改了。正在活動的、行動的人群也是如此。有時,一個場面實際上很有意義,很有表現力,但其中有一些有本質聯繫的人群卻為空間所隔開了,內在的眼睛又把空間消除掉,使有聯繫的東西互相接近,把不必要的多餘的東西拋棄掉。另一些對象,個別看來是很美的,因為我們沒有去看環境的美,沒有注意環境,而把對象和環境截然分開了(這多半是出於不自覺和無意識的)。當美女一走入社交界,我們眼睛只看著她,而忘記了其餘的人。但是,在這兩種情況下,也就是說,無論我們在個別對象中看到美還是在一群對象中看到美,結果都是一樣的,如果我們更仔細地來察看美的話。我們在美的對象的外表上所發現的東西同在一群美的對象中所發現的東西是一樣的:在美的部分當中有不美的部分,而且每一個對象中都有不美的部分,不管幸運的機會對它如何有利。好在我們的眼睛不是顯微鏡,普通的視覺已把對象美化了,否則,極潔淨的水中的泥垢和浸液蟲,極嬌嫩的皮膚上的污穢,就會破壞我們的一切美感。我們只有隔著一定的距離才能看到美。距離本身能夠美化一切。距離不僅掩蓋了外表上的不潔之處,而且還抹掉了那些使物體原形畢露的細小東西,消除了那種[過於瑣細]和庸俗乏味的明晰性和精確性。這樣,視覺的過程本身在把對象提高為純潔形態方面也起了一部分作用。時間距離和空間距離所起的作用是一樣的:歷史和回憶錄告訴我們的不是一個偉大人物或偉大事件的一切詳情細節,它們對於偉大現象的微小的,次要的原因和它的弱點是隻字不提的;它們對於偉大人物一生中有多少時間花費於穿衣、脫衣、飲食、傷風等等,也是隻字不提的。但是,這並不能使我們不知道微小的、防礙美的東西。在細看的時候,甚至在看來很美的對象中,我們也能清楚地看到許多重要的和不重要的缺陷。如果人的體態的外表上沒有任何破壞的偶然性的烙印,那末在其基本形態中,我們就一定會發覺某種破壞勻稱的東西。只要看一看從真正的面孔上絲毫不差地取下的石膏模型,就可瞭解這一點。羅莫爾在《意大利研究》的序言中把與此有關的種種概念完全弄錯了:他想揭露藝術中虛偽的唯心主義的虛妄,因為這種唯心主義力圖改善自然界的純粹的固定的形態;他在反駁這種唯心主義時正確地指出,藝術不可能改造自然界的永久不變的形態,因為自然界是必然的,始終不渝地把這些形態給與藝術的。但是,問題在於:在現實中,藝術所不能破壞的自然界的基本形態是否處在純粹的發展之中呢?羅莫爾回答道,「自然界並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種受著偶然性支配的個別對象,而是各種活動形式的總和,是自然界創造的一切東西的總和,或者說得確切一些,是一種創造力量;「藝術家應該醉心于自然界,而不應該滿足于個別模特兒。這是完全正確的。但是,羅莫爾後來又陷入了自然主義,他想追求自然主義,正如想追求虛妄的唯心主義一樣。他認為「自然界可以用自己的形式最好地表現一切。」當他把這一論點運用于個別現象時,這種論點是很有害的。同他上面所說的自相矛盾,他認為,似乎現實中有「完美的模特兒」,如阿爾班諾的維多利亞,她「比羅馬的一切藝術品都要美,她的美是藝術家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們堅信,任何藝術家在拿她做模特兒的時候,都不能把他所看到的她的各種姿態都搬移到自己的作品中來,因為維多利亞是個別的美女,而個體不可能是絕對的。問題到此已經解決,我們不願再談羅莫爾所提出的那個問題了。即使我們同意維多利亞的各種基本姿態都是完美的,那末血液、熱、生命過程及其破壞美的細小東西(它們的痕跡留在皮膚上)——所有這些細小東西,就足以使羅莫爾所提到的美人比高級藝術品大為遜色,因為藝術品只有想像的血液、熱、皮膚上的生命過程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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