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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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沒有看做是自己的房間。在我們家她不也是那麼位的嗎?」 等著買優待券看電影的觀眾已經排成一隊。霧也飄流而來。蒲蘆池裡的黑水像被罩上一塊薄布似的隱匿而去。只有光影死骸般的霓虹燈,霧濕後反顯出栩栩如生的色彩,肉鋪房頂上線描成的紅牛新鮮誘人,宛如遊動在空中的鮮活之物。 「那個叫木村的毛孩子究竟是什麼人物呀?你們不也說他有點不正常嗎?」老父親一吐為快似的說道,女兒慌忙用直截了當的語氣說: 「到時間啦。以後再說吧。」 「我今晚有事也要外出,提前收攤兒啦。」 回到小演出場,綾子仍惦記著銀子。站在幕後等著在同一場舞中登臺時,綾子無言地挽著銀子赤裸的手臂。這樣她才覺得心裡踏實啦。 然而,那晚演出的最後一幕是全體演員一同出場。劇終,大家喧鬧地回到休息室,等坐在化妝台前,才發現少了銀子。麻利地收拾好化妝用品和演出服急著趕回去,這種做法銀子從未有過。所以綾子邊和蝶子整理著銀子的化妝台邊說:「出什麼事了吧?」蝶子卻不以為然地答道: 「肯定是在舞臺上練單人舞喲。」 「可是,她還穿著演出服嘛?!」 「她嫌換衣服麻煩唄。反正今夜還有舞臺排練呢。」「銀子該不是去演電影了吧。不會是聽信那幫人的話去的嗎?」藤子走進來,邊脫鞋邊說,綾子猛地回過頭失聲叫道「中根先生」,正要站起時,偏巧編導中根打走廊上經過,可他只顧著手裡的樂譜,徑直走了過來。 綾子突然氣得渾身顫抖,然後洩氣地把手撐在蝶子的腿上,說道: 「我去問問木村。」 「好疼啊。」蝶子裝出哭腔,伸出舌頭舔了手掌,將唾沫擦在大腿上。 木村趴在男演員房間的方形火盆邊,一隻手拿著燒熱的火著,在火盆的木頭邊上胡寫亂畫。 「鐺鐺的咳咳。」綾子念著不解地問: 「鐺鐺的咳咳,是什麼意思?」 木村一言不發地扔下燒紅的火著,出神地望著鋪席被燒得冒煙。綾子拾起來,把它插進灰堆裡,問他: 「銀子呢?」 「不知道哇。」 「她去哪裡啦?」 「不知道呀。」 「可是,你們還要排練雙人舞的吧。」 「嗯。鐺鐺的咳咳。」 「你在說什麼?」 「我的頭『鐺鐺』地疼得厲害,胸口難受得要『咳咳』地吐,哪裡知道銀子的事。」 「混蛋。」綾子橫眉立目地罵道: 「死去吧。」 這句話她本打算說:你一直就是這樣關心銀子的。 「啊!」木村像做夢似的閉上他那宛如美麗少女般的長睫毛,說著: 「花子為什麼那樣癡迷銀子啊!是所謂的同性戀嗎?」 綾子拂袖而去,身後傳來木村自言自語孩子氣的笑聲。 「我要殺了木村。這是花子說的。」綾子覺得這話像地獄刮來的一陣陰風,砭人脊骨。 舞女們走出小演出場去找銀子。賣粗制雨傘的小販兒正在招攬六區剛下班的顧客。剛才飄忽著的霧,這會兒凝聚,濃重得讓人覺得是在下小雨。 舞臺排練午夜12點開始。她們先到公寓裡的房間去看看,又到還有印象的那家咖啡館去巡視一番,沒想到蝶子說了句:「她會不會是去公園和人約會了呢?」大家默默地走著。突然,蝶子「啊」地一聲尖叫著抱住藤子。 「噯喲,嚇死我啦,好嚇人哪。」 藤子也嚇得閃在一旁。 「呀,好疹人的。」 只見屋簷下晃晃悠悠地掛著一排野豬,皮毛被霧打得濕淋淋的。這是一家向顧客提供野豬肉的大眾食堂。 綾子也打了個冷戰。 那天晚上,銀子始終沒回小演出場。她以前可從未缺過一場演出,連排練也從不遲到。要說是因為她時間觀念強,還不如說是她嫌麻煩,有排練時決不外出所致。 舞臺排練一結束,綾子她們就來到大門口。只見流浪漢們正忙著收集飲食店廚房門口的殘羹剩飯,那身影像是蠕動爬行於寒冷之中。朝陽倏然照亮各處房頂上一側,不知飛至何處又飛回的觀音堂鴿子振翅之聲匐然。舞女們感到疲憊的肌膚陡然冷起來,都失去知覺似的縮著身子,緊挨在一起,卻沒想要手拉手,三個人也都沒化妝。大街上的柏油路面被昨晚的霧打得濕漉漉的,稀薄的朝陽照到的一側被染成淡粉色。 看著這番景色,舞女們放慢了腳步,談論起來。 「木村這傢伙,真怪呀。好像連冷都感覺不到。」蝶子咧開小嘴笑了,順勢打了個哈欠,接著說: 「因為銀子沒來,他舒舒服服地在休息室睡得好香呀,看上去沒一點兒熱火氣兒,我怕他感冒,就叫醒了他。他臉色蒼白,說什麼要辭掉歌舞,還說想進飛行學校,可以在彩虹間飛行。」 「彩虹?那孩子沒見過彩虹。哪裡有嘛,還不是跟著銀子學的。」藤子語氣肯定地說。可是蝶子卻天真地接著說: 「要是駕駛飛機飛入彩虹,木村准會眼花目眩而墜落下來。」 「木村想當飛行員,從前卻是個地鐵乘務員,有意思吧。」綾子想起笑了笑。藤子一個人冷言冷語道: 「總之,英俊少年總歸如此。因為銀子,昨晚中根先生才特別不高興的。」 遠處的街道籠罩在晨靄之中,無人的大街上汽車飛馳而去。 寒氣襲人,天尚未大亮,冬夜還滯留在陰影處。 公寓入口處的玻璃門上還浮著昨夜的露珠。銀子回來了嗎?昨晚她怎麼回事呢?三個人都掛念著銀子。一打開房門,就喊了起來: 「銀子。」 「哎呀,她在這兒呢。」 「和花子睡在一起。」 「排練也不來,奇怪呀。」 「好像還挺高興的呢。」 「銀子,銀子。」 「喊什麼。讓她睡好啦。」 「真好看。」 「她的睡臉真美呀。」 「好漂亮的,這種表情呀。」 「她還化著妝呢。」 「還留著舞臺妝嗎?」 「沒有。」 「她是和花子一起回來的嗎?」 「好冷啊。」 「誰還燒了報紙的。」 「沒訂什麼報紙呀。」 「怪裡怪氣的床,挺疾人的。」 「是房間不好。」 「銀子,銀子。」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花子先睜開眼,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笑了笑,然後撒嬌還要睡似的閉上眼睛抱住銀子。刹那間,她「啊」地嚇得收起笑容,向後撤著上身,從被窩裡抽出的光光的腿跌落到床下。 「不!好涼,銀子冰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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