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五二


  銀子表情冷淡,開始在粉底霜上塗鬢髮油,看起來像蠟人的肌膚意外地潤澤起來似的。她就那樣喝起冰水。她和花子一同回到休息室後不久,賣冷飲的人就來了。不過,銀子不是用匙子舀冰花吃,而是待冰溶了之後咕咕嚕嚕地喝下去,這是平時的習慣。一旁的綾子連這些也一一留心,有時不聲不響地把銀子的髒東西拿去洗乾淨。銀子很懶,冰水順著塗了鬢髮油的下巴流下來打濕了胸罩,她看了會兒才去擦。舞臺上她那麼美麗動人,可能正是她在休息室的邀遏所致。總之,她從不將生活精力浪費在無謂的事情上。周圍的人都會寬容她嗎?真是一種奇怪的天生貴族型。

  「蘭子回來,還會再回這個小演出場來嗎?」

  「不會來啦,無論如何。」藤子在旁邊搶著回答。花子卻連看也不看她,湊近銀子耳邊,很認真地小聲問道:

  「哎,不去木村那裡睡嗎?」

  「和你一起?」銀子凝視著鏡子。

  「不,是你一個人去呀。」

  「這是花子想出來的嗎?」藤子猛地倒向這邊,一隻手撐在銀子的膝頭,說著,「這樣就做出木村和銀子已經結婚的樣子啦。蘭子回來一看,會是什麼表情?真痛快!喂,去吧。」

  綾子從對面站起身來,一把揪住花子的脖子,叱喝道:

  「花子,你跟誰學的那種事。」

  「好疼,好疼。」

  「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藤子的手搖晃著銀子的腿,銀子皺著眉頭,可銀子仍然沒事似的畫著藍眼圈。

  「藤子你也不對。要去,你自己快點去好啦。」綾子突然激憤起來,藤子也翻白眼瞪著綾子,說道:

  「什麼事值得那麼當真生氣。我不明白。」

  「我吧,是因為最喜銀子才這麼說的。」花子也怯於綾子氣勢洶洶的樣子。她那話音聽起來也毫不客氣,像陡然間長大了似的。

  「是嗎?」綾子像在考慮什麼遙遠的事情,說道,

  「最近,我越來越害怕木村。不知為什麼?銀子你不覺得害怕嗎?」

  「不覺得。」

  「是啊。無論誰你都不怕。可是……」

  「那是大人的事呀。為什麼大家都像孩子似的考慮那些事呢。」

  「那麼,你還是害怕羅。」

  「不是的。」

  「銀子你如果不注意會很危險的。那孩子好像和誰都會馬上殉情而死的。」

  銀子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說:

  「我和木村有相同之處嗎?」

  「有哇。在根本不考慮將來這一點上,你們很相似。」話剛一說出口,綾子就想起文藝部西林曾說過:木村和銀子的存在對他們自身並無意義,但對他人卻是有害的。就像無主的蟻獅。有主的幼蟲離開巢穴後,也不過是變為蚊蜻蛉。那些被吸落入巢穴的蚊蜻蛉。正因為無主來咬死它們,而不得不無依無靠地、空虛地死去。

  如果真是那樣,綾子倒覺得銀子更加惹人喜愛,不覺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但是快該她們出場了,熱衷演藝的銀子,用放在房間角落裡的手提式廉價錄音機放出爵士舞曲,沒穿演出服就旁若無人地跳了起來。旁邊的人怔住了似的沒有什麼怨言。

  趁著蝶子走出房間之際,花子從她的梳粧檯抽屜裡抽出一張招待券,伸伸舌頭,回去了。一會兒她又拐進對面的男演員房間,聽見她學流行歌曲的假嗓音。花子竹板有節奏地響聲恰似預示暑天暮色降臨的卿卿蟲鳴,也似夜市中人工養育的秋蟲的鳴叫法。

  月亮早已升起來。

  木村身穿演出服到房頂上去乘涼,他接二連三地打著哈欠。綾子和蝶子手牽手走了上來。

  「木村特別喜歡屋頂吧。」蝶子從背後圍抱住木村的肩膀,手指觸到硬東西,便問道:

  「這是什麼?」

  「口琴呀。」

  「口琴?好奇怪呀,口袋裡裝著口琴上臺去?」

  「人家剛才送給我的。」

  「是女孩子嗎?」

  「嗯。」

  「給我。」

  「嗯。」

  蝶子把口琴放在唇邊,試了試,說道:

  「好響的。你說別人給你的,是什麼樣的人?小保姆嗎?」

  「一個小個子的女學生呀。」

  「你呆呆地在看什麼呢?」

  「有人在賣螢火蟲呢。」

  「是夜市吧。」

  「通宵排練的時候,一清早到屋頂上來,不知從何處傳來顫音金絲雀的鳴叫聲。真想回家鄉去。」

  「是嗎?木村的家鄉有金絲雀嘛?」

  「不是的,蝶子。」綾子扯了一下蝶子的短髮,說道,「木村哪有什麼家鄉哪。他生在東京,讓他說說金絲雀飛舞的鄉村在哪裡。」

  「別說了。我難得沉醉於好心情之中,可你……」

  「木村在隱瞞什麼吧。蘭子要回來啦,是在考慮這事嗎?」

  「沒考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