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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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記者也許是受學生那幫人之托而來的吧。」 「真討厭。」銀子低垂著頭,下巴快要抵到胸前,吃吃地笑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能找到成名之路也不錯。」 「我不喜歡呀。」 「你考慮過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嗎?」 「沒有,想也想不出來。」 「這怎麼行呢。排練完在休息室等我。」 「好吧。」看著銀子乖乖地點點頭,中很想:銀子是不是對自己心懷愛意才不願去大表演團的呢,可中根總覺得她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女人。 銀子同木村一起回後臺休息室,她剛趴在梳粧檯上,就從三樓的寢室的窗口傳來木村的喊叫聲:「喂!起來。喂!起來。」從二樓的窗戶往上看,只見木村從窗戶圍欄上探出上半身沖著下面叫嚷著。 5月的月光下藤蘿棚架上的花開著,棚架下的長椅上好像躺著十二三個流浪漢。 「喂!起來。」木村把香蕉、飯卷一些吃剩的東西僻裡啪啦地扔在藤蘿棚架上,棚架下卻沒有什麼動靜。 「算了吧。人家以為你瘋了。怎麼搞的?」銀子趿拉著拖鞋沖向三樓。 蝶子蹭掉了掛在窗邊的衣服,從一排梳粧檯後面鑽過,在休息室裡東躲西藏,只穿著乳罩和短褲沖出劇院後門的出口。 「噯喲,下雨啦。」在她抬頭望天的時候,木村一把抓住了她。於是她像是後悔不該弄濕舞鞋似的,一隻手吊在木村的肩膀上走了回來。不用木村來按住,蝶子抱著自己的坐墊,將臉壓在上面,趴著躺下。木村就坐在她的背上,手裡拿著翻開的劇本,開始和蝶子對臺詞。 木村、蝶子都比綾子、銀子小1歲,虛歲17。站在一起,蝶子還不抵木村的肩膀高。 木村自己一個人無論如何記不住臺詞。綾子指責說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記;銀子譏笑他在擺行家的臭派頭,故意不記。銀子的奚落的確是一針見血。木村不像個少年,儘管當演員的時間不長,卻有什麼事都任其自然、不聞不問的膽量。 不過,觀眾絕對看不出他在舞臺上的油滑勁兒。相反,怯怯的新手模樣的高雅的容貌結合起來,展示出其少年的魅力。令人不解的是,演出第一天,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需要別人為他提示的大部分臺詞,從第二天開始卻能脫口而出,滔滔不絕。那些排練時怎麼也記不住的臺詞,好像一登上舞臺頓時就記得一清二楚。文藝部的西林討厭木村這一點。十天換一台節目已經夠匆忙的啦,再說又不是什麼正規的歌舞團,演員弄錯臺詞,反而贏得觀眾的喜愛。如果為此斤斤計較,將沒完沒了。雖說如此,大家仍感覺到木村這種行為裡有著某種無法容忍的,非將其從內心深處掘出不可的東西。所以這次排練,西林破天荒心術不正地要殺殺木村的銳氣。 當然,木村並未意識到已將對手西林引入自己內心的空虛之中,旁人眼裡的木村是個老實、靦腆的少年,柔嫩的面頰常常飛起紅暈。這會兒他卻像根本沒聽出西林刻薄的抱怨,女孩子似的撒嬌地說道: 「不過,我非得第一天站在舞臺上才能記住臺詞,排練時就不行。」還一邊得意地吹著口哨。 「混蛋!小孩子習氣,沒一點志氣。早晚會死在街頭。演技哪有一點進步。」 「我不想有什麼進步。」木村冷淡地將頭轉向一邊,但仍然像是冷不防挨了一耳光。因此為迎接明日第一天的演出,木村想和蝶子一起對背臺詞。 獨自一人背臺詞,木村怎麼也做不到。 蝶子從坐墊下抽出自己的小劇照,邊用粗通的羅馬字在上面簽著名,邊同坐在她背上的看劇本的木村對練臺詞。 「好困哪。不行的,那樣像是念讀本。要說得像真正的臺詞才行。」 「可這兒不是舞臺。」 「讓我清醒一下好嗎?」蝶子扭著細小的脖子抬眼望木村,想要木村吻她。模仿接吻,在旁人看來很可愛,她喜歡這樣的遊戲。 但是見木村盯著劇本看,蝶子就說: 「我睡了啊。」 「不行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看劇本嘛。我不吭聲,不是都寫在上面的嘛。你就權當我在說,讀下去不就行了。就這樣吧。」 蝶子雙手抱頭,睡著了。 木村既沒有叫醒蝶子,也沒從她身上站起來,而是用劇本輕輕拍了一下旁邊正在修睫毛的藤子的頭。 「嘿!求你啦。」 「小孩子總需要別人照顧的。」藤子坐著蹭過來,接過劇本展開放在蝶子背上。 「好悶熱呀,太陽出來了。」 木村讀著自己的臺詞,藤子同樣眼睛瞟著劇本附和著木村,卻說: 「你不覺得好笑麼。我這樣和你對練,跟你一個人讀有什麼區別?你在撒嬌哇。」 「我敢說,跟我媽我都沒撒過嬌。」 「哎呀,木村的媽媽也還在嗎?從來沒聽你說起過。」藤子也臉朝下躺著,擺弄著蝶子剃上去的頭髮,接著說: 「木村告訴綾子說喜歡睡著的女孩子,所以這會兒蝶子才要睡覺的。」 「我哪說了。」 「說過。花子到你那兒去睡覺那次。」 「是嗎?那不是春天的時候嗎?還記得那件奇怪的事呐。」 「什麼事你都忘得快。那次你還恨銀子薄情,記得嗎?聽了綾子這麼一說,銀子的臉都紅了,可她裝模作樣,嘖嘖地說什麼:那孩子也許是喜歡我才那麼說的。你輸了吧。打那以後,她在你面前不是更加神氣十足了嗎?木村,你不注意就會有危險的。」 「亂說什麼呀。」 「可是,你不喜歡銀子嗎?」 「她是要和中根結婚的嘍。」木村不耐煩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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