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再婚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二一


  「提起父親,姐姐從小時候起,就從內心裡把父親當作了知己。可又盡力想把母親作為知己,那樣做是錯了。姐姐喜歡父親,不喜歡媽媽,外人也誰都不喜歡母親,只是認為可憐。這遺憾是父親造成的。從人世間的倫理道德上看,才責怪父親。外人這樣無可厚非,因為沒住在一起。不過作為生活在父母身旁的孩子來說,是很不好的,按世人的習俗,為了討厭的母親,必須去責怪你喜歡的父親,不是這個道理嗎?」

  「不、不對,並非那樣啊!我記得我曾為怨恨父親和母親互相擁抱而哭過呢!」

  「並不是擁抱,是被抱了的吧!」

  「不,是擁抱。」

  「到如今還這麼說,姐姐的性格不會豁然開朗的。」

  「哎呀!好怕的眼睛,不要動不動就表現出這樣可怕的眼神來。我看你這種眼神有些不安啊!」

  「不要糊弄人啊!」

  「什麼?我糊弄你什麼了,請講清楚。」

  「記得姐姐也抱過我啊!長大以後也有一次,在父親死的時候,記得很清楚,我也哭過。但不像姐姐那樣悲傷,總覺得有些寂寞,從那以後姐姐就更可憐了啊!」

  「你是否對我隱瞞了什麼?很想對你姐夫講的事,是否沒有講?」

  「那是姐姐你自己吧!」

  「真的,對這個人怎麼看,這麼漂亮的小姐,假若在你身邊也許你也會和她談戀愛的。」

  「是指那個小姐嗎?我以為是酒館的女招待呢。」

  弟弟想把照片拿到手,姐姐有點臉紅,想拒絕,只是表示不願意,實際上沒有拒絕,弟弟伸手把照片拿了過來。

  「背面胡亂寫了很多,是姐姐寫的吧!」

  「那個雖用橡皮擦過也還留有痕跡的吧!」

  「可悲的燕子,是怎麼回事——嗯,燕子的事我想起來了,父親的粗暴性格,不僅對我,姐姐也繼承了啊!記得嗎?那是在媽媽剛生病的時候,咱家的燕子從窩裡把小燕子銜走,掉到院子裡了,姐姐將燕子拾起,扔到河裡去了。」

  姐姐顫動著嘴唇,想要說什麼似的,然而沒有說出來卻打了個呵欠。

  朝子的丈夫和她弟弟,對坐在長火盆的兩邊讀著晚報。朝子因為頭痛,傍晚起就睡下了。丈夫從報紙上探出頭來,看著弟弟。

  「什麼事?」

  「嗯?」

  「不是想要說什麼嗎?」

  「不,不想說什麼。」

  「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是姐姐的事嗎?」

  「不,你姐姐說你好像要對我說什麼似的,你似乎有什麼心事。」

  「不,沒有。那是姐姐自己的事。姐姐是有這麼個怪性格。」

  「不是性格,最近好像有點什麼似的。」

  「就是嘍,前一陣子還給媽媽寫過信。」

  「是麼?」

  「說什麼是麼,媽媽不是已死了嗎?」

  「女人有時好做這般幼稚悲慘的遊戲啊!」

  「是貼了郵票發出去的,收信人不詳給退了回來,我前幾天發現了的。」

  「那可真有點怪了。」

  「剪指甲的方法也挺怪的。一直剪到肉處再用挫。——想請醫生給看看吧。」

  「這一陣子,經常勸她,可她不想看病,不聽人勸告。」

  「就是的,你只要問她一句有沒有精神病的血統,她就會真的精神失常。」

  「怎麼會?」

  「不,就是這一點最難辦。除非她自己能說她有精神病血統,姐姐就沒法得救。姐姐怕揭開秘密,老實說,她不是怕秘密本身,只是怕秘密被揭開。」

  「也許可以這樣說,不過是有些神經衰弱。」

  「因為說我記性好,所以姐姐有些恨我,姐姐經常想忘卻的事,我總是能想起來。」

  「並不是憎恨啊!她對我格外地客氣,這種客氣是很奇怪的。把自己的情人,放在丈夫的家裡,所以總感覺對不起丈夫,提心吊膽,我有時這樣認為,這可能不對吧!」

  「我認為我不在這個家裡倒好些。」

  「並不是那樣,我認為如果讓你們二人暫時出去旅行的話,也許會好些。」

  「啊!」

  弟弟驚奇地沉默了,關於那女人照片的事,錯過了說的機會。

  朝子又給媽媽寫信了,不管媽媽在不在世,朝子根本不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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