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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讓我寫?為了女兒留下我那糟透了的字嗎?要讓我現醜囉。我老頭的字寫得並不好,可儘管是臨死人寫的字,還是一絲不苟花了大力氣的呢。」直木為自己忽然想到的事「撲哧」地笑出聲來,「秋子,我把手筆蘸飽了墨,讓它在紙上啪噠啪噠地滴上一些墨點怎麼樣?很抽象的,不管什麼意思都可以解釋。」

  「什麼呀……」

  「簽上個大名吧。然後再添上『給秋子,父親』這幾個字。」

  「這算什麼,不行。還是得有些什麼話才好。」

  「可是,秋子你不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嗎?剛才秋子說,要比我先死,讓我給你寫幾個字留下來,不是自相矛盾嗎?弄顛倒了吧。」

  「哪裡喲,這個和那個不一樣嘛。」

  「我們家裡幸子的字寫得最好,你讓她給你寫,怎麼樣?」

  「呃,幸子姐姐的字是可以,可我要幸子姐姐做的手工製品,那些東西雖稱不上工藝品,但我想要那些與幸子姐姐她人品相配的,由溫柔性格造就的手工製品。」

  「是嘛。那倒也不錯。」

  「爸爸可是毛筆字喲。即使我比父親先死也要……」

  「嗯。為了外孫吧。作為他有這樣一個外公的標記……即使掛不上壁龕也不要緊。」

  「幸子姐姐做新娘時拿去的『內裡雛』的畫,雖說是有名畫家的畫,可實在不是什麼好畫呀。是受命之作,拿出去賣的畫吧。只不過寄託了母親的回憶罷了……」

  「是嘛。」

  「比起那個來,爸爸給秋子的毛筆字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為了秋子的孩子嗎?讓他笑話字寫得這麼差的外公吧。」

  「我可不像是要結婚的人,所以也就從沒考慮過要為了孩子做些什麼事。」

  「嗯。秋子聰明地要了我們家的寶貝『勾玉』,也許我還是寫寫勾玉古詩歌的好吧。我辭掉公司職務的時候,秋子你可是什麼閒話也沒說。你那份溫柔的安慰,我完全心領了。」

  「我可是不要爸爸您說這樣的話,那時,我呀,忽然想到:啊,養育我們一家的是父親你一個人呐,只有你一個人呐。秋子第一次真正地明白了,那時可著實吃了一驚呢。我呀,受爸爸的恩惠,逢凶化吉,免遭暴風雨的襲擊。那時候哇,我第一次徹底懂得了。刻骨銘心。這一切分量都壓在爸爸你一個人的肩上……我在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從心臟到動脈,眼淚流得止不住了。後來我想,我的血呀,要是變成為爸爸而流的眼淚那才好呢。自己遇到挫折,社會可不是寬容的地方。」

  「這倒是的。」

  「那時,還有些迷茫呢,但是,也許再沒有其他哪一樣生物,會像人類做父母的那樣,特別是父親長期持續對孩子的養育和庇護吧。動物早早地就把孩子從身邊趕走了。還聽說過,獅子把獅子推落到山谷裡去的事呢。」

  「嗯。這是和動物生育的年月和壽命有關吧。」

  「大學啦、高中啦,負擔長期教育義務的只有人類做父母的。為什麼要供孩子讀到大學畢業,還得為他們操心就職的事呢?連女兒的嫁妝都得張羅的活物,除了人類沒有其他了吧。」

  「哦,女兒的嫁妝嗎?你不說,我還從沒有想過呢,是啊,其他的動物可不會有哇。結婚儀式啦,還有結婚宴會啦。」

  秋子點點頭,把黑瞳仁潮濕的眼睛移開。

  「人類也像過去男孩子的黑衣服一樣,最多12歲到15歲,父母親就把孩子趕出去,那將會怎麼樣呢?」

  「那可不行啊。眼前成問題的少男少女違法犯罪,可是越來越多起來了。」

  「是嗎?停戰以後的新憲法上,孩子對雙親的權利加強了,義務卻減弱了,而且,孩子又不知分寸地任性,他們自我控制的心不是變得越來越貧瘠了嗎?」

  「嗯。確實也有這一面呐。是跟西洋人學的吧,可人家西洋的家庭對小孩子的管教可嚴格啦。他們招待我去家裡做客,孩子的穿著讓我看了吃驚。倫敦那地方,街上老是能看到打扮得像小紳士、小淑女般的孩子,讓你忍不住發笑呢。在日本,給孩子們穿的衣服,大多揀合身的便宜的買吧。因為孩子沒過多久衣服就穿不下了。可是在倫敦,不少家庭給小孩子也穿紳士、淑女的服裝。我們看了奇怪極了。在日本,武家時代的孩子不是,公家時代的孩子也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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