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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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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鐮倉的兩三家佔領軍的家庭也常常邀請少年治彥去做客。自然父母親也一起被邀請去,直木家也漸漸邀請起佔領軍的家屬來。美國人非常喜歡跟這樣的家庭交往,戰敗後的日本人是無法體會的。美國人表現出來的明快和善意,日本人也是想像不到的。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事情吧。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事嗎?」當然這是經常說的。戰敗後的日本,沒有什麼不冷不熱的「不方便」,有的是貧窮和饑餓。沒有變成焦土的鐮倉,街市裡雖然沒發生過什麼淒慘的頹廢和暴亂,拿直木家來說,經過戰爭中的採購、跑黑市,儘管失掉了許多衣服,可還沒到捉襟見肘的地步,然而,嚴峻的糧食危機卻與其他地方毫無二致。多虧了治彥從佔領軍的美國人那裡拿來些巧克力和點心,還有士兵們吃的盒飯。不久,隨著家庭交往的增多,從美國的罐頭到香煙、老酒、砂糖,作為美國人手裡拎來的禮物,源源不斷地往直木家裡運。可以說,直木一家在少年治彥的關照下,儘管過得簡樸,看上去卻成了「特權階級」。 父親直木享受不了的「特權」,兒子治彥卻能享受。剛剛被佔領那會兒,橫須賀線的有軌電車分二等車和三等車(那二等就是現在的一等,三等相當於現在的二等),日本人不允許坐二等。二等車是和佔領軍有關的人們專用的。所以,直木只能坐三等車去東京的公司上班,而治彥則讓美國人帶著上了二等車。叫做「吉普女郎」新名稱的妓女們也和佔領軍一起坐二等車。 這些女人手腳又粗又髒,一身怪裡怪氣不堪入目的打扮,多半是臨時玩玩的。雖然與以前玩女人的觀念大致相脫離,但是,她們那份土氣,外行的動作,無規無矩,沒臉沒皮,卻表現在戰敗後的虛脫以及對佔領軍的卑躬屈膝中,看了讓人想轉過臉去的無知、不成體統,倒是會讓人想到那種野性和草蠻之力的。女人生機之旺盛,人們生欲之倔強,讓人並非看不到沾滿泥濘的活勁。任何時代,不管什麼國家,在殘酷的戰爭中,這都是淒慘的戰敗後常有的風俗。 直木想起了初期肉筆「浮世繪」風俗畫《出浴圖》,那是以前少有的,大膽裸露女人的野蠻的下流名畫。 「原來如此,那是逼真描寫戰國後期的(吉普女郎)呀。和現在的吉普女郎很相像啊。」他禁不住點了點頭。那幅畫上有六個剛出浴女人,只有和服的花樣畫得還算整潔,但看上去簡直就像娼婦排在街頭似的,那衣衫不整的模樣,特別是那厚顏無恥的臉相,表現出從長長戰爭穀底爬上來的土民的野性。長長戰亂之後一定有頹廢現象,看上去頗似「頹廢的活氣」。它包含著勃興、反叛和蠻力。同樣是初期肉筆「浮世繪」風俗畫的名作,《松浦屏風》、《傳本多平八郎畫姿》,特別是《彥根屏風》等,優雅有餘,失之纖弱。這樣一想,直木開始重新認識:是不是該從吉普女郎的土氣、野性中,汲取和當時黑市相似的原始活力呢?與此相比,可愛優雅的美少年治彥不就成了《傳本多八郎畫姿》和《彥根屏風》那樣的人物了嗎? 不管怎樣,少年治彥坐上了日本人不能坐的橫須賀線二等車,還與美國人一起,不坐小車,卻去乘當時流行的三輪車,吉普車,在鐮倉的街上兜來兜去。當然,他屢遭人們白眼也是情有可原的。和佔領軍的家屬交往密切的直木家,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人們的反感、嫉妒、敵視和誣衊。 以前,鐮倉住著許多來往於橫須賀軍港的海軍軍官,戰敗後,放棄了軍備,這些軍人的命運急轉直下。離直木家兩三間門面住著個海軍少校,聽說刀劍沒收時,他暗自藏下了一把銘刀,每天揮舞那軍刀砍院子裡的樹枝,以此來洩憤。近處能聽得到他揮刀時運氣的聲音。有一次,少校對準一隻走迷了路來到自家院裡來的小狗,「嚓」就是一刀砍落了頭,於是,少校被美軍的憲兵逮捕了去。那個少校一眼看到和美國人一起坐在三輪車上的治彥,就沖著他大叫:「當心宰了你,小崽子。」 那時,治彥的兩個妹妹,下面的秋子還很幼小,連數字都還數不全;她莫名其妙地害怕美國人,又很靦腆,所以,不常出來會客。奇怪的是上面的幸子。幸子當時還是小學生,正是最可愛的年齡,讓她穿上漂亮的和服給客人端盤子,那份可愛勁兒讓客人瞠目結舌,甚至叫出聲來。幸子樸實而溫順,討人歡喜,又是個對待客人善於察言觀色的女孩子。即使對外國人,她也從不會掉下東西,也不會露出令人討嫌的面孔;但是,她和治彥不同,她不會自己主動去接近美國人,不會去討好別人,這也是不可思議的。對外儘管有花哨的地方,可是幸子卻喜歡一個人呆在家裡做手工。她把自己做的布娃娃毫不吝惜地送給了美國人,讓他們高興極了,幸子自己也很高興。她還善於在抹布上刺畫,幸子討厭破爛的抹布,她用漂亮乾淨的抹布,而且還下功夫作畫,看上去挺像刺繡。美國人看了後,趕忙要了去。 「幸子給的那塊抹布呀,」治彥說,「凱利先生把它當做檯子上的裝飾品了。」 「真傻呀。你為什麼沒告訴他是抹布?」幸子不高興了,可治彥卻回答: 「在美國大概沒有抹布吧,說了也無濟於事。放在桌子上可漂亮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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