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翼的抒情歌 | 上頁 下頁


  但不久隨著無線電信的發明,軍隊的信鴿熱也變成了強弩之末。但歐洲大戰之後,世界上的軍隊卻又一次領悟到了鴿子的重要性。請想一想吧,信鴿的大本營不就是在中野的電信部隊裡嗎?儘管這並不意味著是對科學的嘲諷……

  「還有那新聞報道的標題——棒球聯賽,不也是一樣嗎?比賽從頭到尾不是都有信鴿從記者席上淩空而起嗎?為了將每時每刻的最新戰況通知報社。那比賽的得分牌也有鴿子的功勞哪。」

  就在綾子大肆吹噓鴿子熱的時候,渡船已經抵達了城島。海濱特有的氣味一下子撲鼻而來。

  02

  「無論我怎麼與人戀愛,也沒有人會發現的。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我還是一個不可能談戀愛的小孩子哪。」

  綾子哭了,儘管母親就在她的身旁。

  說來,母親也有些怪怪的。她竟然把綾子的手巾當作紀念品一一地分發給前來送行的人。如果是嶄新的手巾或許倒還說得過去,可那些手巾分明洗過好多次,甚至連上面的線頭都已經變得粗糙不堪了。誠然,無論怎麼洗,那上面都會多少殘留著綾子肌膚的氣息,讓人回想起可愛的綾子來,但母親的做法也未免太欠考慮了吧。

  不過,綾子倒也並不覺得那有什麼可笑的。

  這一切發生在臨近發車的火車車廂裡。

  母親一直站著。綾子蹲在她的腳邊,從放在座位上的綠色手提包中取出一些東西,又放入一些東西。她正好背對著母親,不知為什麼,她的眼淚潸然而下,又一次囁嚅著那一句連她自己也深感意外的臺詞:

  「無論我怎麼談戀愛,他們每個人都佯裝不知哪。」

  而正是在這個時候,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佯裝不知的,難道不是綾子自己嗎?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有人正愛慕著自己似的,以致於讓人覺得愛慕綾子是做了件錯事。」

  綾子嚇了一跳,這才從夢中醒了過來。

  這是昨天夜裡做的夢。就在她吃了一驚的那一瞬間裡,把其中的細節遺忘在了夢中,惟有哭過的淚痕留在了臉頰上。而外面聽不見一星半點的蟲鳴,秋天的黎明就要翩然而至了。

  從她們向送行的人告別時的情形來看,她和母親就仿佛是要去到朝拜或者臺灣一類遙遠的地方,再也不回到東京來了似的。

  「只不過是去三崎旅行罷了,而已當天就能返回,那夢中的情景也未免太過誇張了。」

  綾子對自己的敏感也委實吃驚不小,但或許正因為是那樣的一種離別方式,才將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曝了光吧。所謂的夢就是將尚未蘇醒的鮮花綻放在酣甜的睡眠之中罷了。

  奇怪的是,前來送行的人似乎全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子。

  「莫非不知不覺之間,我已愛上了這麼多人,又受到了這麼多人的愛慕?」

  她哈哈大笑起來,但那笑聲一旦進入自己的耳朵,她就像突然熄滅的火一樣沉默不語了。那是一種難言的悽楚。或許僅僅是因為周圍過於冷清過於寂靜的緣故吧。睡在一旁的姐姐發出了呼吸聲依舊是那麼均勻。但摸了摸枕頭邊,卻沒有找到檯燈。

  「昨天夜裡姐姐因為睡不著還在床上看書哪。」

  小時候那些夜闌人靜的深夜,自己曾獨自睜著雙眼,端詳著身旁熟睡著的母親的臉龐——綾子想起了那些年幼的日子,驀然間好想看一看姐姐酣睡的面孔。但露出肩膀,去拉電燈的開關繩子又未免不些寒冷,所以,她索性閉上了眼睛,凝神回想著夢中那些前來送行的青年究竟是何許人也。但那些學生服胸前的金屬鈕扣在尚未消失的夢境中,就如同薄霧繚繞的夜晚重懸在天際的星星一般閃爍著光芒,卻無從看出那些臉龐的個體特徵。不,有一點是確切無疑的,那緊緊抓住自己肩膀的人分明就是北海,也就是姐姐的戀人。正因為如此,綾子不是才大為震驚,感到整個夢都已經支離破碎了似的嗎?

  「不可能是那樣的,真可怕。」

  她到處尋找為自己辯解的藉口,最終找到的理由乃是自己的少女心理在作祟。自己只是不自覺地對身邊的人抱有一種潛意識的好感罷了,特別是因為他是自己信賴的姐姐所深愛著的人。更何況正因為他屬￿姐姐,所以自己盡可以坦然地對他抱有好感。但這一切她並不想讓對方知道,也不試圖尋求絲毫的報答。她需要的僅僅是那種暖融融的感覺而已。

  儘管如此,綾子竟然對照子與自己唱起了相同的歌而大動肝火,或許是因為她把昨夜的夢和信鴿一起帶到了城島的渡船中的緣故吧。

  船頭剛一停靠在城島的碼頭上,艄公就率先跳上岸邊,拉住纜繩,讓乘客們下船上岸。沒有人賣船票,艄公也沒有催促,那該怎麼付船費呢?綾子和照子感到不知所措,最後也學著島上人的模樣,將四個一分的銅幣默默地放在了自己坐過的花席上。兩個少女對這種祥和恬靜的氣氛感到好不稀奇,不由得感歎道:

  「要是東京的電車也如法炮製,該多好啊!」

  而城島帶給遊人的印象擁有與這艘渡船幾近相同的情趣。

  晾在海灘上的魚網在陽光的曝曬下褪卻了色澤,呈現出一片秋日的景象。兩三個島上的本地人從船頭跳上岸邊之後,頃刻間便不知消失在了何方。爾後,周圍便只剩下了那些掛在漁網中間的嬰兒衣服還散發出些許的人間氣息。兩個少女腳上的鞋子將在人煙稀疏、彌漫著海藻腥味的碎石中間開始一段艱難的路程了。

  「就像是被流放到了荒島上一樣,真是的。都是綾子的好奇心把人帶到了這種地方來。這兒也大荒涼了,甚至想情死都不可能。」

  「甚至想情死都不可能,這倒是一個精彩的說法。不過,我有一種感覺,仿佛是自己把一個大都市的姑娘拐騙到了這偏僻的小島上似的,心中好不快活。我再也不會讓你逃走了。如果是被囚禁在那潔白的塔樓裡,照子不也可以欣然斷念了嗎?」

  「可是,過去燈塔的路也還不知道哪。」

  「是啊,說來也還真是沒有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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