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學校之花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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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詩人從一旁插了進來,不滿地說道: 「老爸,我的詩一點也沒撒謊喲。本來嘛,今天爬上跳臺頂端時,老師眼睛裡的島嶼上確實有小小的房屋和城市呢。它們顯得那麼小巧玲瓏,就像是小人島上的那些小小人所拍下的微型照片。」 「不愧為是詩人,真會說話。人的眼睛近似於一部照相機,儘管它比照相機要高級得多。眼珠發揮著與鏡頭相同的作用。對了,到了秋天以後,理科第二十九課的內容就是講述『鏡頭』的。到時候再詳細告訴你們,不過很難哪,當你們開始學習眼睛作為感覺器官的作用時,也就意味著你們即將畢業了。」 「老師,現在就教給我們吧,馬上就教吧。」 「手頭沒有實驗器皿和標本,所以很難理解。好吧,把理科書拿出來吧!——不過,在我講解以前,請五年級的學生先複習一下:為什麼會出現滿潮和平潮呢?知道的人請舉起手來。」 「老師,老師!」 「老爸,老爸!」 學生們爭先恐後地舉起手來。六年級的課本中有一篇文章題,目叫《我是海的兒子》。其中有這樣一句詩: 海風拂面,黧黑的肌膚 宛若赤銅一般 如今大夥兒都成了詩中描寫的那種「海的兒子」,不僅每天用眼睛目睹了潮起潮落,還用身體感受了波浪的跌盪起伏,所以,以前那些從書本上學到的東西再一次栩栩如生地復活在了心底。即使是在眺望新月和滿月時,他們也會聯想到大海的朔望潮,並興致勃勃地期待著第二天能在海邊盡情地嬉戲一場。 如此這般,大海、山峰、原野構成了廣袤無垠的教室。天地、自然,也都化作了高深莫測的寶貴老師。哪怕是在海邊看見貝殼、海魚、稻田、菜地、昆蟲,那些在理科書上和國語課中所學過的知識便也會更強烈更生動地鐫刻在孩子們的大腦中,演化成活生生的東西。 對老師也是一樣。比如當小孩在家裡幹了什麼壞事時,大人就會威脅道:「如果你不聽話,那我就告訴學校的老師喲。「單憑這句話,就能把孩子嚇得臉色鐵青。不過,身為班主任的武田老師卻與老師的這種可怕形象大相徑庭,即使在教室裡,他也顯得出奇地和藹可親。通常情況下,即使是當日往返的修學旅行,也能讓老師和孩子們之間的距離感驟然消失,從而增加彼此的親近感。更何況在這海濱夏令營裡,老師和學生們一直是同吃同住,半夜深更當孩子們從惡夢中驚醒時,一看見睡在旁邊的老師的面孔,就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安全感,而在海裡學習游泳時,孩子們被老師抱著胸脯浮在水面上,又會湧起一種將生命託付給了老師的信賴感。而且,這並非只是三四天的事情,所以,大家也學著行雄的樣子,把老師叫作「老爸」。這純屬他們心聲的自然流露。 海濱夏令營每十天一屆,那些想家的孩子十天后便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從東京新來的面孔。不過,行雄等人卻在這裡玩得太高興了,以致於把回家的事拋在了腦後。 由歌詞開始的理科課結束以後,武田老師忽然又想起了歌中的一句話:「洞穴裡面又有什麼樣的東西?漆黑的山坡上是毛茸茸的樹林。」 想到這兒,老師笑著說道: 「連鼻孔裡面都被你們偷看得一清二楚,老師也真夠受的。」 「當時老師正在睡懶覺唄。」 「好吧,明天我們就比比看誰先起床,而且還要去看附近的漁民下網捕蝦。」 少年們發出了一陣歡呼聲,隨即從老師身旁站起來慢慢散去了。走師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用『幾個白皮膚的弟兄裸露著身體正襟危坐』來形容人的牙齒,真是妙極了,堪稱傑作哪。」 就在武田老師暗自讚歎不已時,孩子們已在隔壁的房間裡吹響了蘆笛和貝笛,貝笛是用大夥兒在海濱拾來的貝殼自己動手製作的,而在樓下卻開始了模仿傳信鴿的遊戲。只見一個少年用嘴巴叼著一張白紙,還用雙手做出振翅飛翔的樣子,沿著樓梯爬上二樓,飛到老師身邊,發出了「嘰咕嘰咕」的叫聲。 「啊,鴿子,你辛苦了!」 說著,老師接過了少年叼在嘴上的信件。只見上面寫著: 「現在正進行螃蟹的賽跑,特請您前來擔當裁判,亟盼回音。」 老師立即在那張紙上寫道:「對螃蟹的賽跑進行裁判,對老爸來說,並非易事。」他把那張紙遞到鴿子的嘴上,說道: 「我這就喂給你豆子,快吃吧!」 倘若是午後的點心時間,倒是既有玉米和西瓜,也有甜酒和糕點的。但晚餐後卻禁止吃零食,所以,鴿子也只能做做樣子像是在吃豆子似的。 接著又飛來了另一隻鴿子。這只鴿子正好是行雄。 「據說文蛤①是因為棲息在海濱,形狀如栗子,才取名為文蛤的。老爸,這話是否屬實?儘管今夜的月亮悲慟欲泣,但聽說只要在海灘上放煙火,明天就會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這話又是否當真呢?」 -------- ①「文蛤」在日語中為「はきこ刂「可分解為「浜票」兩個漢字,此處的話題即由此而起。 老師讀完上面的這封信,說道: 「小鴿子,快過來坐在我的膝蓋上。」 行雄坐到了老師的膝蓋上,就像是鴿子在休息翅膀一般將雙手叉在了腰間。 「行雄剛才不是說了,想看看老爸眼睛裡的島嶼上究竟有什麼樣的房屋和城市嗎?」 「是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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