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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昨天晚飯後,信吾談及派人尋找相原的家,給相原的母親以些許幫助。憤憤不平的房子頓時變得老實了。

  信吾覺得房子甚是可憐,仿佛發現了房子內心的什麼秘密。究竟發現了什麼秘密呢?他也不甚清楚,不像池上的松樹那樣一目了然。

  提起池上的松樹,記得兩三天前信吾在電車裡,一邊眺望松樹,一邊追問修一,修一才坦白了菊子做人工流產的事。

  松樹已不僅是松樹了,松樹終於同菊子的墮胎糾纏在一起。上下班往返途中,信吾看到這棵樹,就不由地想起菊子的事來。

  今天早晨,當然也是這樣。

  修一坦白真相的當天早上,這兩棵松樹在風雨交加中變得朦朧,仿佛同池上的森林溶化在一起了。然而今早,看上去松樹仿佛抹上了一層污穢的色調,脫離了森林,同墮胎糾纏在一起了。也許是由於天氣過於明朗的緣故吧。

  「在大好天氣的日子裡,人的情緒也會不好的。」信吾嘟噥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他開始工作,不再眺望被窗戶相隔的天空了。

  晌午過後,英子掛來了電話。她說:忙於趕制夏服,今天不出門了。

  「工作真像你所說的那麼忙嗎?」

  「嗯。」

  英子良久不言語。

  「剛才的電話是從店裡掛來的?」

  「嗯。不過,絹子不在場。」英子爽快地說出了修一的情婦的名字,「我是等絹子外出來著。」

  「哦?」

  「唉,明天早晨拜訪您。」

  「早晨?又是八點左右?」

  「不。明天我等您。」

  「有急事嗎?」

  「有呀,不是急事的急事啊。就我的心情來說,這是件急事。我希望早點跟您談。我很激動呢。」

  「你很激動?是修一的事嗎?」

  「見面再談吧。」

  雖說英子的「激動」是不可靠的。不過,連續兩天她都說有話要談,難免使信吾感到惴惴不安。

  信吾越發不安,三點左右給菊子的娘家掛了電話。

  佐川家的女傭去傳呼菊子。這時間,電話裡傳來了優美的悠揚樂聲。

  菊子回娘家以後,信吾就沒有同修一談過菊子的事。修一似乎避而不談。

  信吾還想到佐川家去探望菊子,又顧慮會把事態擴大,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信吾思忖:從菊子的性格來看,她不會向娘家父母兄弟談及絹子或人工流產的事吧。但是,誰知道呢。

  聽筒裡傳來的美妙的交響樂聲中,響起了菊子親切的呼喚:「……爸爸」

  「爸爸,讓您久等了。」

  「啊!」信吾松了一口氣,「身體怎麼樣啦?」

  「噢,已經好了。我太任性了,真對不起。」

  「不。」

  信吾說不上話來了。

  「爸爸。」菊子又高興地叫了一聲,「真想見您啊!我這就去行嗎?」

  「這就來?不要緊嗎?」

  「不要緊。還是想早點見到您,以免回家覺得不好意思,好嗎?」

  「好。我在公司等你。」

  音樂聲繼續傳送過來。

  「喂喂!」信吾呼了一聲,「音樂真動聽啊!」

  「哎唷,忘關了……是西爾菲德的芭蕾舞曲。蕭邦組曲。我把唱片帶回去。」

  「馬上就來嗎?」

  「馬上就來。不過,我不願意到公司去,我還在考慮……」

  片刻,菊子說:在新宿禦宛會面吧。

  信吾頓時張皇失措,終於笑了。

  菊子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她說:

  「那裡一片綠韻,爸爸會感到心情舒暢的。」

  「新宿御苑嘛,記得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曾去那裡參觀過犬展覽會,僅此一次罷了。」

  「我也準備去參觀犬展覽會總可以嘛。」菊子笑過之後,依然聽見西爾菲德的芭蕾舞曲聲。

  三

  按照菊子約定的時間,信吾從新宿頭條的犬木門走進了御苑。

  門衛室旁邊立著一塊告示牌,上面寫著:出租嬰兒車一小時三十元,席子一天二十元。

  一對美國夫婦走過來,丈夫抱著個小女孩,妻子牽著一條德國獵犬。

  進御苑裡的不只是美國夫婦,還有成雙成對的年輕情侶。漫步御苑的淨是美國人。

  信吾自然地尾隨著美國人之後。

  馬路左側的樹叢看似落葉松,卻都是喜馬拉雅杉。上回信吾來參加「愛護動物會」舉辦的慈善遊園會時,觀賞過這片美麗的喜馬拉雅杉林,可這片林子在哪一帶,現在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了。

  馬路右側的樹上都掛著樹名的牌子,諸如兒手槲樹、美麗松等等。

  信吾以為自己先到,悠悠漫步,卻不知菊子早已坐在背向池畔銀杏樹的長椅上相候了。從大門走不遠就是個池子。池畔種植銀杏樹。

  菊子回過頭來,欠身施了個禮。

  「來得真早啊。比約定的四點半提前了十五分鐘哩。」信吾看了看表。

  「接到爸爸的電話,真高興,馬上就出門了。真不知有多麼高興啊!」菊子快嘴地說。

  「那麼,你等了好久囉?穿得這樣單薄行嗎?」

  「行。這是我學生時代穿的毛衣。」菊子頓時靦腆起來,「我沒有把衣服留在娘家,又不好借姐姐的和服穿來。」

  菊子兄弟姐妹八人,她行末。姐姐們全都出嫁了。她所說的姐姐,大概是指她的嫂子吧。

  菊子穿的是深綠色的短袖毛衣,今年信吾似是第一次看到菊子裸露的胳膊。

  菊子為回娘家住宿一事,向信吾鄭重地道了歉。

  信吾頓時不知所措,慈祥地說了聲:

  「可以回鐮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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