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音子說:「最近,阿榮又是抽煙,又是喝酒,就像是失戀了似的,鬧得很凶。在大阪時,她也沒這樣過。」

  「過去,光一也曾半夜送她回來過,我以為她是跟光一出去玩了,於是就把光一叫來,對他說,希望他能夠認真地對待阿榮。可是,這時候,阿榮卻不讓光一回答,她說:『不用你管,我跟他在一起什麼也不會發生。』你瞧瞧,阿榮她都說些什麼!」

  接著,音子又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住了市子。

  「有一件令你吃驚的事。」

  「……」

  「佐山先生呢?」

  「正在二樓工作。」

  「哦。」於是,音子壓低聲音說:「前天晚上十二點多,一輛汽車停在了我家門前。我以為阿榮又出去胡鬧了,本想出去看看,可是當時我穿著睡衣不能出去,所以只好從窗戶偷偷向外看,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把爛醉如泥的阿榮從車裡扶了出來。起初,我還以為是外國人呢,給嚇了一跳!可是……你猜猜是誰?」

  「反正不是外國人。」

  「是清野先生!他……」

  「什麼?」

  「嚇你一跳吧。我問阿榮,那人是誰?她蠻不在乎地說,他是清野先生,是伯母的情人。我吃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市子的腳下頓生寒意。

  「據說光一正在為清野先生的公司印廣告,是他把阿榮介紹給清野先生的。可是,清野先生也夠差勁的!」

  「……」

  「聽說他妻子去世了,現在是個單身漢。」

  市子垂下了眼簾。

  「他明知阿榮住在你這兒,還要把她灌醉!阿榮也是,她偏要聽聽你們過去的那段事兒。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不行!」市子自言自語道。

  「不過,清野先生嘴倒挺嚴,始終沒有吐露出半個字。反而捉弄了阿榮一番。」

  市子對阿榮實在是忍無可忍。她向佐山暗送秋波,戲弄光一,甚至還勾上了清野,凡是與市子有關的男人她都要染指。

  莫非她存心離間自己和佐山?

  「我真希望你或佐山出面說說她。」

  「不好辦呀!對了,請你別把這事告訴佐山,他對阿榮非常關心,所以……」

  市子表現得出奇地冷靜、溫和。音子茫然地望著她。

  這時,佐山從二樓下來了。

  「市子,去河邊轉轉怎麼樣?音子也一起去吧。」

  佐山瞧了瞧市子的腳下,「你怎麼不穿上套襪?」他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堤壩的斜坡上長滿了青草,從高高的壩頂下去時,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市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著,佐山跟在旁邊隨時準備扶住她。

  望著這對恩愛夫妻,音子羡慕不已。她愴然地走下了堤壩。

  在綠草如茵的河灘上,坐成一排的小學生們正在畫著蠟筆畫,一群幼兒園的孩子正在跟家長和阿姨一起做著遊戲。

  河對岸的空地上,有許多人在打棒球和橄欖球,人群中還不時傳來歡呼聲。

  「好不容易趕上個好天氣,人們都到這兒來了。」

  「我也好久沒到河邊來了。」

  佐山坐在草地上,用手摩挲著右腿說:「差不多全好了。」

  清澈的河水預示著秋天即將來臨了。

  在歡快的喧鬧聲中,唯有音子獨自黯然神傷。

  四十剛過,她便與丈夫分道揚鑣了。她失去了生活目標,作為一個獨身女人,她不知道自己今後的人生道路該怎麼走。

  照阿榮現在這個樣子,音子不但不能指望將來依靠她,反而還要每天為她操心。

  「阿榮,媽媽是下決心和你生死與共,所以才來東京的。」音子曾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說阿榮。

  「反正我比媽媽先死,隨你的便吧。」

  音子從阿榮的隻言片語中隱約覺察到她漸漸地將對市子的愛慕之心轉移到了佐山身上。音子一直為此而焦慮不安。更令音子害怕的是,阿榮竟打聽出市子昔日的情人清野,並還主動地接近他。

  音子萬般無奈,只好來找市子商量。儘管市子也顯得很不安,但在來河邊的一路上,音子感到他們是一對互相信賴的恩愛夫妻。

  相形之下,她更加哀歎自己的不幸,為自己走上了暗無天日的人生之路而自怨自艾。

  「你現在有幾個學書法的學生?」佐山問道。

  「正趕上放暑假,現在一個也沒有。到了九月,也許會有人來。」音子抑鬱地說道。

  「這次多虧了阿榮熱情體貼的照顧。」

  「她哪會有什麼熱情!」

  「有的。她只有到了關鍵時刻才會煥發出熱情。她可幫了大忙了!她似乎把平凡的工作和普通的生活看成了束縛她的枷鎖。但願她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幹的事。」

  從河邊回來直到吃晚飯,音子一直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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