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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市子。」佐山不停地叫著。為了能夠看到市子,他費力地晃動著腦袋。

  「你醒了?」市子站起身,將一隻手伸到枕下,另一隻手溫柔地握住了佐山的手。

  「真嚇死我了!身上疼嗎?」

  「這回可慘了。」

  佐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許藥力還沒失效,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樣子,像是尚未感到劇烈的疼痛。

  「不過,幸虧傷得不太重。大夫說不必擔心。」

  「這是築地醫院嗎?」

  「是,你怎麼……」

  「被撞倒以後,我記得自己連說了兩聲『築地醫院』,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說話不得事嗎?」

  「就是覺得腦袋發木。」佐山苦著臉,用左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又搔了搔頭。

  「頭怎麼啦?右手不能動嗎?」

  「右手被繃帶綁著呢!頭倒沒碰著。」

  市子把佐山的右手放下來,然後輕柔地撥弄著他的頭髮,仔細地察看了一遍,結果沒發現有傷。

  「我正在等著的時候,忽然看見馬路對面匆匆走來一個人很像你,我剛要打招呼,腳卻不由自主地跨上了汽車道,結果被車撞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錯把別人當成你了。」

  「對不起,實在抱歉,我……」

  市子的心裡難受極了。

  「全怨我自己,跟你沒關係。從帝國飯店往銀座方向去的路上不是橫著一座鐵路橋嗎?就是在那座橋下出的事。真是性命攸關呀!」

  「……」

  「你呢?」

  「我跟你們走散以後,就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後來就從有樂町坐電車回家了。」市子說得十分艱難。

  佐山的目光移向了阿榮。

  「阿榮剛剛睡著,是她給我打的電話。」

  佐山回過頭,眼睛盯著天花板,面部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著。隨著逐漸清醒,疼痛也越來越厲害了。

  「妙子來了。」

  「嗯,那件案子也該……不知過幾天才能走路。啊……我不說了……胸好疼!」

  「別再說話了。你能不能睡一會兒?」

  「不行。我的右腿完全不聽使喚,可是身子稍一動,腿就疼得厲害。」

  市子在佐山的身邊一直守到天亮。她累得幾乎快要支持不住了。

  護士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此時已是淩晨五點半了。

  「給他量量體溫。」

  「阿榮,起來一下。」市子搖著阿榮的肩膀。

  佐山已經昏昏欲睡了。他的體溫是三十八度一,市子又不安起來。

  「我也發燒了,讓我也量一下……」阿榮將體溫計夾在了自己的腋下。

  佐山似乎連笑都不敢笑。

  「市子,你臉色好難看呀!」

  「昨晚我一宿沒合眼。」

  其實,市子也想量量體溫,可是,她又怕佐山為自己擔心。

  作為陪房家屬,市子一直忙到早上七點開飯時間。

  她讓阿榮幫著一起收起木床,打掃病房,待到為佐山洗臉時,開飯的鈴聲響了。

  佐山卻什麼也不想吃。

  市子打電話給妙子,托她把昨天忘帶的東西都送來。

  開始視察病房了。外科主任帶著主治醫生、實習醫生和護士等一大堆人走了進來。

  「真是飛來橫禍呀!」外科主任走上前來說道。

  以前,佐山的一位朋友住院,他曾來這裡探望過三四次,所以,在事發的一瞬間,他脫口說出了「築地醫院」。

  市子把這群穿白大褂的人送到走廊,然後又問起了傷情。

  「只要不出現其他症狀,發點兒燒也無大礙。」外科主任簡短地答道。

  「是嗎?實在是太謝謝您了。」

  病房裡,充斥著跌打藥膏的酸味,市子感到一陣陣的噁心。

  妙子提著一個大包,悄然走了進來。

  「伯母,您……」

  「我不要緊。辛苦你了。」

  妙子點了點頭。看她的眼睛像是也沒有睡覺。

  阿榮立刻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不悅的神色,她對妙子連看都不看。

  「妙子,你手裡拿的是今早的報紙嗎?」佐山問。

  「是,我給您拿來了。」

  「你能為我拿在眼前嗎?」

  「是。」妙子剛欲上前,站在佐山身旁的阿榮無言地伸出了手。於是,妙子便把報紙交給了她。

  阿榮在佐山的胸前打開了報紙,佐山卻忽然閉上了眼睛。

  「伯父,我給您念吧。您要看哪兒?」

  「算了,好疼!」

  「報紙看不看也沒關係。」市子在一旁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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