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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十幾年來,她一直愛著與自己相濡以沫的佐山,自信今後「不會改變」,可是,這句話聽起來又仿佛是自己愛清野「不會改變」似的,她不禁心中一驚。

  她沿著路燈下的一排洋槐樹向前走去。一列電車正在通過鐵橋,車廂裡的燈光倒映在河面上,宛如一串逝去的流星。

  她還想一個人再呆一會兒。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佐山看阿榮時的眼神。作為一個妻子,她早已習慣了丈夫的目光。但是,那時佐山的目光卻與以往迥然不同,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欣賞女人的目光。

  「市子。」

  身後傳來了佐山的聲音,她不覺吃了一驚。

  「忽然不見了你的人影,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我想到河邊來吹吹風。」

  「家裡的二樓比這裡涼快多了。」說著,佐山走上前來,「人可真多呀!咱們再走走吧。」

  「好吧。不然的話,回到家裡又該談起阿榮了。」

  「……」

  「從今以後一直到死,恐怕還會遇到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呢!」

  「你胡說些什麼!」佐山覺得市子還是有些異樣,「大概會遇到的吧。其實,我的工作就是為遇上意外事件的人們作辯護,所以誰都不敢保證不會發生意外。」

  「你別講大道理,我和阿榮算是……」

  佐山依然沒有發覺市子是在吃阿榮的醋。

  「可是,中年人應該保持和諧,這也許是中年人的責任吧。」

  「保持和諧?」市子仿佛被猛然紮上一刀,心裡油然升起了一股悲涼悽楚之感,「什麼中年人?用得著自己去說嗎?」

  「難道我們不算中年人嗎?」

  「聽起來好像萬念俱灰了似的。我還想今後能出人意料地為你生個孩子呢!」市子淚流滿面地說道。

  佐山如同背後挨了一棒,他沉默了片刻。

  「不錯,中年人要保持和諧也許需要孩子。」

  「以妙子目前的處境,她要是有了孩子可怎麼辦?」

  「啊?」

  佐山仿佛側面又挨了一下。

  淩晨,光一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他被疼醒了。

  他想,大概是昨天胡亂吃了許多東西,而且還喝了很多冷飲,加之回來以後又吃了些冰鎮糯米團等,所以才會引起腹痛的吧。

  他原以為絕食躺一陣就會好,可是沒想到又高燒到三十九度四。他只好叫來了醫生。

  臥病僅一天,他就憔悴了許多。

  星期一他也沒能去上班。

  他托町子給公司打電話,為自己星期六無故曠工道歉,另外,還讓她告訴佐山自己今天不能去了。

  「他們都說,請你多保重。」

  町子回來站在他床邊說。

  「謝謝。」

  大概公司的人以為他星期六就病倒了。

  「也許是糯米團有問題吧。」

  他見町子一直盯著自己,便逗她說:

  「可能是吧。」

  「可是,我和媽媽都沒事兒,怎麼偏偏……」

  星期六是邦子的忌日,光一回來以後,町子將灑了糖的冰鎮糯米團拿來讓他嘗嘗。

  「糯米團是我做的,還在邦子伯母的牌位前放了一碗呢!」

  町子疑心糯米團被人做了手腳。

  「看來,邦子伯母對你的怨氣很大呀!」

  「傻瓜!不單是糯米團,還有許多其他方面的原因。」

  「其他方面?是什麼?」

  町子拿起一把扇子,一邊為光一驅趕蒼蠅,一邊順勢坐在了他身邊的椅子上。

  「因為你私—自—外—宿!」

  町子一板一眼的說話聲有如牙牙學語的孩子,光一感到十分有趣。

  「我一笑,肚子就疼。拜託你還是琢磨一下今晚給病人做什麼飯吧。」

  町子為光一扇著扇子,光一不知不覺睡著了。

  光一一覺睡到了下午,他睜開眼睛後,覺得自己朦朧中好像夢見了阿榮。

  星期六那天在新宿分別時,阿榮對光一說:

  「對不起,今後我一定做一個乖女孩兒,有時間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兒吧。」

  但是,從臨別時阿榮瞼上的神態光一就看出,她的話絲毫也靠不住。

  現在,不知她在事務所裡會對佐山講些什麼。光一如果不能踐約去吃飯,為了取悅於佐山,她恐怕會說:「哪兒有什麼病,肯定是撒謊!」光一不明白佐山為什麼偏偏說「三個人」一起吃飯,他為自己不能去感到慶倖。儘管如此,他的眼前仍頑強地浮現出「兩個人」面孔。

  「有客人!」町子跑上樓來說,「夫人來看你了!」

  「哦?」

  光一連忙坐了起來。

  市子進來後,把水果籃放在了床頭櫃上,頓時,清香的水果味飄了出來。

  「你躺下吧。」

  「是。」

  「你怎麼了?在電話裡聽說你病了,我馬上就趕來了。」

  「啊,給您添麻煩了。」

  「你今天跟佐山有約吧?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他了。」

  光一難為情似的羞紅了臉。

  他本來叫町子從電話簿上找佐山事務所的電話號碼,沒成想,她卻把電話打到了佐山的家裡。

  光一覺得,自己鬧肚子這點小事沒必要驚動市子,而且,更不該採取讓人家傳話的形式。他羞愧得無地自容。

  「快躺下吧。」市子親切地說。

  光一乖乖地躺下了。一來坐在那裡十分難受,二來他亦不願拂市子的好意。

  「你現在還不能吃水果,過後,我再給你捎些別的來吧。」

  「不用了,水果我可以絞碎了吃,」光一的眼中充滿了血絲,他瞧著市子那美麗的雙手喃喃地說,「在箱根我一夜都沒合眼,淨吃了些西瓜等涼的東西,所以……」

  「吃壞了。」

  「是的。我想,阿榮會不會也吃壞肚子了?」

  「她呀,精神著呢!昨天她去我那兒了。」

  光一吃了一驚,臉又紅了。

  「她穿了一件新做的漂亮衣服……」

  「……」

  「傍晚,還在多摩河裡游泳了呢!她是帶著游泳衣去的,樣子挺時髦。她穿上游泳衣倒顯得挺可愛……」

  「……」

  「她大概早已忘了跟我去箱根的事了。」

  「哪兒啊!她故意把這次去箱根說得滑稽有趣,跟你說的全不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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