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生為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三


  佐山尋思,莫非是漁業公司的那個清野?佐山雖未見過他,但在為他們公司打官司時,曾聽說過清野這個名字。

  方才佐山也看到他和另外三個人在大廳裡談話,現在大概是要去餐廳。

  他站在樓梯上回過頭,那爽朗的微笑、堅毅的目光及強壯的肩膀盡收在佐山的眼底。

  然而,市子怎麼會認識清野呢?她為什麼要隱瞞與清野見過面的事呢?

  「昨晚光一的事也有些蹊蹺……」

  既然是在大廳會合,原以為會在飯店用晚餐,豈料張先生卻把他們帶到了一家關西菜館。阿榮來東京後第一次嘗到了紅燒雞肉,她吃得非常高興。

  佐山已經想走了,可是,有張先生的妻子和兒子在側,另外,阿榮正在興頭上,所以,他不願掃大家的興,於是就決定跟他們一起去夜總會。

  來到夜總會剛一落座,女招待就走到桌旁為他們點上了蠟燭。阿榮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鮮、好奇。散佈在天井上的照明燈閃爍著宛如繁星般的微光,桌上只有一隻蠟燭,偌大的夜總會裡顯得很暗,連鄰桌人的面孔都看不清楚。

  對面和周圍立著幾根樹根似的奇怪的柱子,像是分別代表著男人和女人,女人可以隱約看出腰部和臀部的曲線。據說,夜總會的整體裝飾採用了象徵宇宙的設計,黑洞洞的天井上用紅、藍熒光塗料畫著一些奇妙的線條。

  在若明若暗的光線中,阿榮的面龐愈發顯得白皙、嬌豔。

  「怎麼樣?請您……」張先生的兒子請阿榮跳舞。

  他叫和夫,時髦的黃襯衫配著一條灰鼠色西褲。佐山覺得他有些流氣。

  「我就願意這麼看著。」阿榮膽怯地說道。

  據說,這裡可以容納很多客人,光是女招待就有二百五十人之多。阿榮似乎被這陣勢嚇住了。

  「你不會跳嗎?」

  經佐山這麼一說,阿榮呷了一口杜松子酒,壯了壯膽說:

  「那麼,就跳一個……」

  舞池裡只有六七對男女在跳舞,女招待們都穿著袒胸露背的晚禮服,阿榮的那身普通的衣裙在這裡反而很顯眼。樂隊演奏著低沉的樂曲。

  一旦進入舞池,阿榮就跳起來沒完,她連著跳了三四支曲子也不下來。

  阿榮從和夫的顎下轉過臉,向佐山促狹似的笑了笑。佐山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但又無處發火,仿佛是自己身邊的東西被人順手拿走了似的。

  「這姑娘真不錯,看樣子很單純。」張先生對阿榮讚不絕口。

  「和夫交了許多女朋友,總是花錢,真拿他沒辦法。」張先生的妻子也在一直盯著他們,「要是有好姑娘的話,我想讓他早點兒成家。」

  「那姑娘可不行!」

  佐山立刻一口回絕道,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行?」張先生反問一句,然後,向佐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正當佐山苦於無法作答時,阿榮回來了。

  阿榮抹了一把沁出汗珠的額頭,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

  「他跳得太好了,我實在不願停下來。樂隊也不錯。」

  聽阿榮這麼一誇,和夫似乎又來了精神,稍事休息後,他又邀阿榮跳舞。

  豈料,阿榮卻像蝴蝶似的揮了揮手,冷冰冰地拒絕道:「我不能把伯父晾在一邊不管。多虧了您,今天我玩得很痛快……」她似乎從佐山的神色中領悟到了什麼。

  和夫拉起女招待的手,又下舞池去了。

  「伯父!」阿榮提醒道。

  「啊,我們該走了。」

  女招待用手按住佐山的腿說,模特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那十個時裝模特據說是女老闆從女招待當中選出來的。

  張先生一家似乎經常光顧這裡,她的妻子跟女招待們正聊得火熱。

  這時,除了舞臺之外,整個大廳的燈全熄了,舞池裡的客人們也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在追光燈的指引下,身著晚禮服的模特們順著帶有紅扶手的螺旋樓梯從天井魚貫走了下來。這十個人當中,有兩個穿的是和服。她們先在舞池站成一排向客人們亮了相,然後登上了舞臺。台前擺著一溜兒人造百合花,花的下面透出了絳紫色的腳光。

  佐山本欲離去,但一聽說有脫衣舞表演,便又留了下來。

  女招待說,如果喜歡模特中的哪一位,客人可以把她叫到身邊來。大家沉默了片刻,張先生的妻子說道:

  「那個紮著發帶的姑娘挺可愛的。」

  儘管看脫衣舞對阿榮來說有些難為情,但她仍目不轉睛地望著臺上。

  隨著表演的繼續,那位紮著發帶的姑娘走下來,坐到了佐山的身旁。這姑娘看上去很安分,她的頭髮上灑著金粉,佐山看了覺得十分新鮮。她那套晚禮服從後背到胸前鑲著一圈看似珍珠的珠子,佐山用手指拉了拉那珠子問道:

  「凡是參加表演的人都可以領到這身衣服嗎?」

  「不,這都是我們自己掏錢買的。」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呀!」

  這時,阿榮湊過來說:「伯父,咱們走吧。」

  張先生邀佐山再去一家夜總會,可是,這次佐山婉言謝絕了。他們告別了張先生一家,出了夜總會。

  由於出租車堵塞了道路,他們被一群賣東西的小女孩團團圍住了。阿榮高興地買了一束花兒,然後摟住佐山的胳膊說:

  「我喜歡伯父,最最喜歡!」

  「你是不是醉了?」

  「有點兒……」

  阿榮那柔軟的小手微微有些發燙,無形中也使佐山增添了幾分青春的活力。

  「我覺得臉皮緊繃繃的,我一喝酒就這樣。」

  「在大阪的時候你也喝酒嗎?」

  「您也知道,我父親不回家,所以,母親總是喝酒,我也陪她喝,慢慢地就喜歡上了。」

  「這麼說,將來你得找個能喝酒的丈夫了!」

  「瞧您,還是一副老腦筋。我想喝的話,可以自己一個人喝嘛!」

  「你不是說,陪你母親喝嗎?」

  「那是因為我討厭那樣的母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