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也許是初枝每天見朝子這麼幹,今天她不在家,自己代替她來做。但是,在阿島看來,初枝起這種念頭,這本身就令人難以置信。

  在有田喜歡自己親手做的菜的晚餐桌上,阿島顯得有點難為情,在回避有田的目光。

  初枝麻利地把用過的髒碗碟收走,她幹得很帶勁兒,樣子有點可笑。

  初枝認為,在母親面前顯得萎靡不振未免太難受,她甚至認為急急忙忙地幹活將是對母親的一種安慰。

  而且,在這狹小的家裡也只有學朝子那樣去幹活。

  幹起活來覺得很愉快。

  自從那天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到伯爵之後,奇怪的是初枝的恐懼感竟很淡薄。

  一旦下決心斷絕和正春的關係,痛苦也就減輕了。

  現在惟有專心致志地回想所愛的人那既甜蜜又悲傷的夢,才能拯救自己。那是一種惟有年輕女人才有的浸透全身的想法。

  在朝子十點多回到家之前,三人一直都在海闊天空地閒聊。朝子回來後,阿島鄭重其事地說:

  「我並不是誰都見過面了,而且也於心不安,就這樣悄悄地回去的話,不好吧。」

  「請您去見一見禮子小姐。」

  「正像您所說的,我要去道歉,同時也要跟她作今生今世的訣別。」

  「哎呀,說什麼今生今世的訣別,我不喜歡聽,而且,初枝是我的學生,不能中途退學的喲。」

  朝子也附和哥哥這樣說。

  初枝的眼睛看過裾花川、犀川、千曲川,現在用它初次看東京的大河,像腐爛的油一樣的淤水令她驚愕不已。

  初枝無法想像,自己的母親阿島眺望這條河會喚醒遙遠的記憶。

  阿島心想,大概連禮子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在這河岸上誕生的,因此才特地選擇該處作為跟禮子告別的場所。

  在面朝河的走廊上擺上坐墊坐下,初枝向有田請教對岸顯眼的建築物的名稱。

  時值暮春,無論水色還是水的氣息早已顯得暮氣沉沉,這一切對阿島而言倒也值得懷念。

  正春和禮子略遲一會才到。

  正春頭戴大學生方形帽,身穿新的大學生制服。

  「恭喜您!」

  阿島最先這麼說。

  初枝頭也不抬,正春胸前的鈕扣卻在眼底閃閃發光。

  五個人好像話都堵在嗓子眼裡講不出來,因此,禮子便正面注視阿島,說:

  「曾經承諾過的事,您不會忘吧,說把初枝交給我的。」

  「啊?」

  阿島吃了一驚,她的目光正好與禮子相遇。

  「先發制人啦,」有田微笑著說,「實際上她說跟你見面心裡很難受,想悄悄地回去的。我也對她說那可不行,因此才下決心來跟你告別的。」

  「而且,還想向您表示道歉……」

  阿島再次低下頭。

  「的確,太對不起啦!」

  初枝受母親的感染,也低下頭。

  「哎,需要道歉的是我們,真不敢當。」

  禮子皺起眉頭。

  正春慌忙說:

  「都是我不好。不過,由我道歉,這令人遺憾。我從心裡那麼喜歡初枝,竟然不行。」

  初枝情不自禁地欲搖頭否定,她抬起頭。

  可是,阿島依然雙手觸地,而且連身子也伏下去,看上去仿佛在痛哭流涕。

  「媽媽!」初枝實在看不下去便喊叫,「媽媽,別這樣!」

  阿島猶如被人猛擊一掌,連忙正襟危坐。

  初枝的喊叫聲震驚了所有在座的人。

  「對,趕快停止道歉比賽。」

  禮子也斬釘截鐵地這樣說。

  「還有,告別的話也應該停止。」

  正春感到心裡也滿是想要傾訴的話。

  「說什麼告別,要是能那樣輕而易舉地做到的話,我對人生也就再沒有什麼可相信的東西了。」

  正春心想,自己講的這句話也包含阿島和禮子之間的母女關係。

  可是,無人把它明確地說出口,只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而已。

  「如果不能請你們允許我們告別的話,我和初枝只有一死而已。我們想在遠方思念著你們,生活下去,是吧,初枝。」

  初枝也坦率地予以首肯。

  女傭已開始上菜。

  不知不覺地從河水中感覺到黃昏已悄然來臨。

  阿島留下初枝,自己獨自回長野去了。

  最終還是不得不服從禮子的話。

  正春顯得有點被禮子壓制。自從得知禮子是初枝的姐姐之後,對自己跟初枝的戀愛,他也懷著對禮子負疚的心情,後退了一步。

  正春心想,作為自己的妹妹,禮子一定會予以制止的。

  有田認為禮子的做法太魯莽,把初枝留在東京該怎麼辦呢?

  可是,有田對把初枝放在自己家裡卻根本不在乎。他還可從旁進行觀察:那大概是禮子的性格有意思的地方。

  而且,禮子強硬地從阿島那裡搶奪初枝的口氣中,充滿著一種悲劇感。

  阿島的心也是被禮子的激情所打動的。

  「初枝是不是還想在小姐身邊呆一段時間?」

  聽阿島這麼一說,初枝嚴肅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就當是小姐的孩子好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