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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是嗎?」

  矢島伯爵立即填了一張二萬三幹元的支票,給禮子寄去了。

  房子對於禮子有關專利的話,壓根兒就沒有相信。她已經看透了,是禮子同有田的戀情,促使她說出那番話的。她對禮子那堅決的態度,也只不過是作為一種衡量愛情強烈程度的尺度,從旁觀望著而已。

  房子儘管是個有些荒唐的女人,但在這些方面,她卻是很務實的。

  即使禮子從有田那兒拿到專利,結果也不會對丈夫的事業構成威脅。她甚至認為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就是因為不重視有田,偶爾讓他狼狽周章,也算活該!」

  她甚至產生一種暗自拍手稱快的心情。

  關於有田和禮子的戀愛關係,在丈夫面前暫時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這並非僅僅是由於她自己也有短處的緣故,其實他們夫婦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如此。

  一看上去,房子似乎是一個沒有比她更容易與之坦誠相處的女人了,而實際上她卻圓滑得無以復加,一下便會溜掉,她不會讓薄情的丈夫捉住。她所珍愛的只是自己作為女人的生命而已。

  有田從九州回來,已是二月底了。

  村瀨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有田同伯爵見一次面,讓他說明一下專利的問題。

  伯爵的客廳,同他的國際動物學會會員和輕型飛機俱樂部成員的身份極其相稱。

  在寬敞走廊的牆上,裝著一排豪華的玻璃櫥,裡面陳列著鳥獸的標本。雖然有些雜亂無章,但有除此地之外無從見到的珍奇,所以在動物學家當中也是有名的。

  伯爵十八歲時,從學習院剛畢業,隨即去了英國,進入劍橋大學,原想學習外交官的課程,但卻走錯了方向而耽溺於哺乳動物和小鳥的研究中去了。

  這或許是他天生的興趣,但也是遊手好閒的結果。

  與研究相比,他更愛好狩獵。而比起狩獵來,他更感興趣的則是狩獵中的社交活動。

  第五個年頭他回國了。實際上這等於是被那些為伯爵放蕩不羈的兩性關係而擔心的人們給遣送回國的。

  習慣于異國自由氛圍的伯爵,當然在這個令人拘束的家裡住不慣,日本的貴族生活令人窒息,也同這位具有天才氣質的空想家的性情格格不入。

  一年過去了,他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便到熱帶研究旅行去了。

  回來後不久,因父親去世,他繼承了爵位。隨後又去了西方。

  有關伯爵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為了維護家庭的名譽,除了讓他出國旅行之外別無他法。可以說他是被放逐的。

  禮子一家來到橫濱碼頭迎接伯爵,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回國了。

  他在歐洲曾參加過飛行比賽,也去過非洲進行探險。

  還有,他甚至計劃駕駛飛機從英國回來,後來被人勸阻而作罷。

  在走廊牆上的標本櫥窗裡,還掛著狩獵猛獸和飛行的紀念照片。

  有田坐的椅子上,也鋪著豹皮。

  「啊,是你呀?」

  伯爵直視著有田。

  村瀨代替有田為上次的扭打陪禮道歉,對此伯爵也漫不經心地說:

  「歡迎你呀!這裡比起村瀨家的院子要寬敞些,不過不要再繼續打了吧!」

  有田微微地笑了。

  「聽說你把專利賣給禮子了?」

  「是的,我送給她了。」

  「要那種東西,想要做什麼呢?」

  「該是一種愛好吧!因為我這項專利反正也是出於愛好而想出來的。」

  「愛好嗎?」

  伯爵聯想到自己有關動物的研究。

  「不能說什麼愛好,這種話不應該出自學者之口。」

  「村瀨一定要我來,並說明情況,我把文件都帶來了。」

  有田趕緊將文件拿到伯爵面前。

  伯爵竟接也沒有接,只是瞥了一眼。

  「可是,譬如發現新品種的植物和動物,也仿佛是一種可笑的命運啊!即或人類沒有發現它,它也好好地在自然界中存在著。有人偶然路過發現了它,這個人便成為發現者,於是便以這個人的名字為這一植物命名,這對於自然界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恥辱嗎?至於科學的發明,也大致如此吧!」

  「是嗎?我倒不這樣認為。」

  「我這個人物,通過冒險旅行什麼的,變得野蠻了。譬如說,有時我覺得同解剖動物的學者相比,用動物做菜的人度是真正的人。還有,發現動植物,研究它究竟屬￿什麼科,還不如看看這東西是否能吃,親口嘗一嘗,更是一種直截了當的本能,豈不更了不起?」

  「啊?」

  「禮子她……」

  伯爵突然把話停了下來。

  「禮子也屬￿野蠻一夥的呀!作為一個公卿華族的女兒,確實如此。」

  有田原以為伯爵不知會說出什麼話來,聽他這樣說,有些掃興。

  「是這樣嗎?她可總是把真實這個詞掛在嘴上的呀!」

  「所謂科學的真實可不是憑想像的呀!她煞有介事地裝出一副同現代的煩惱進行鬥爭的樣子,那只不過是她的一切正在同她的虛榮心發生著衝突而已。」

  「您就是以這種想法,想同她結婚的嗎?」

  「是啊!只要滿足她的虛榮心就行。作為女人,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愛的嗎?」

  伯爵那充滿自信的語氣,使有田不由得感到一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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