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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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枝似乎在沉思,突然她閉上眼睛停住了腳步。 「只用手觸摸,雖然也能知道,不過最令我吃驚的是,人和其他東西竟如此不同。」 「也許是這樣吧。」 「鮮花、天空、星星,還有點心,這些東西的美,我一下子就知道了。」 「你說的是同人相比?」 「還是人最美,不過……」 初枝在身邊的長椅上休息。正春說: 「那可能是因為人擁有複雜的內心世界吧!」 「是嗎?這種東西我可看不到。」 「不是看,對於人的內心世界是要憑感覺去瞭解的。」 「那就是說,不需要看也可以了?」 「你真讓我吃驚。初枝的眼睛像是一面鏡子,只會照東西。而看東西是要用『心』來看的,無論是看的人,還是被看的人。這固然很難說清。」 「是的。」 初枝點點頭說。 「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總是做夢,夢見的是眼睛又失明了。我都瘦了。」 「你媽媽也笑你,老是一個勁兒地照鏡子。」 「是的,當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鏡子時,總覺得失明時的我和兒時的我又出現在鏡中了。」 「可是,這樣下去會對你身體有害的。」 「可我總是想看。」 「那你也只能看見現在你眼前有的東西呀!」 「我可不那樣想。還有,正春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看東西都是一樣的嗎?」 「啊,這個麼……」 正春一下語塞了。 「到底是怎樣的?每個人看見的東西都一樣嗎?」 「我想是的,你不是也問過高濱大夫嗎?」 「我一說所有的一切都是美麗的,護士小姐就笑我!」 「那就是她們的不是了!」 「不過,我有點兒擔心。」 說著,初枝從懷中取出一面小鏡子,她絲毫沒有一般女人在人前照鏡子時的忸怩,完全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我變了嗎?」 「是啊!剛才我可真嚇了一跳,以為你變得不喜歡我了。」 「哎喲!」 「媽媽申斥你了?」 「沒有。不過,該出院了。」 「慶祝一下吧!」 「出院後,我該回信州了吧?」 正春的雙腳好像是突然被絆住了: 「不能回去。」 「那怎麼辦呢?」 一旦被問到該怎麼辦時,正春一時也拿不出具體的主意來。 今年春天他將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馬上就結婚是很困難的。 他也曾有過浪漫的夢想,和初枝兩人離開家,躲進一個屬自己的小巢裡,或是遠走他鄉。但是,讓初枝背離那樣一位母親,實在太不應該了。這對母女,完全是同心同德的兩個人。 最穩妥的是讓初枝回到長野,去靜靜地等待那一時刻的到來。 但是,連禮子都曾向自己提過意見,至於父母的反對就更是可想而知了。還有,從最近的談話中,他也知道了阿島的想法,她是想使正春和初枝都不受到傷害,悄悄地了結。 然而,年輕的正春卻覺得,如果現在讓初枝回去,就將成為此生的永別,因而他只有用感傷鎖住自己的心扉。 「如果兩個人能走得遠遠的,該有多好啊!」 「到哪裡去?」 初枝稚氣地問。 正春嘗到了無依無靠的滋味。她只是愛著自己,但是到了關鍵時刻,初枝是否能有下定決心的力量呢,對此,正春深表懷疑。 「初枝,說說你的想法!」 「說什麼?」 「你說是什麼?愛情這東西,它不會像草木一樣,自然地開花結果的啊!如果放任自流,它遲早會消失的。」 「你說得對!我的眼睛已經能看見東西了,無論什麼地方我都能去呀!」 「說說倒是容易,但是,說不定會要丟下媽媽的喲!」 「你說什麼?」 初枝的臉上出現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 「可是,要是你媽媽不同意呢?」 聽正春這樣一說,初枝仿佛第一次撞到了什麼東西上,幾乎要哭出來,但突然間又拼命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那是絕對不會的!」 一種發自內心的呼喊,那聲音使正春不能不相信。他想,剛才兩個人出來散步,也是阿島同意的,上次她的話,說不定只是一種謙辭。 「如果那樣,初枝也好好求求媽媽吧!」 「怎樣求呀?」 「就說要和我結婚……不答應就去死,能說嗎?」 「哎喲!結婚?」 初枝用顫抖的聲音嘟噥著,臉色蒼白。眼睛鼻子全離了位,一副死人的模樣。正春見狀,不由得結結巴巴地申斥道: 「可是,可是,初枝,你原來是怎麼想的?」 初枝緊閉雙唇,低下頭來,身體似乎一下子縮小了,那樣子顯得很可愛。她的心在怦怦地跳,一股暖流染紅了她的臉頰直到脖子。 「原來初枝就沒有這種想法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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