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五六


  博士還在仰視著天空,說:

  「已是一派淒涼的冬天景象。興許還是在長出嫩芽、花開的春天做手術,讓她認為這世界是美麗的為好。但是,樹木和花用手觸摸也可感覺得到。天空是無法猜測的吧,像星星什麼的……」

  「是的。她好像對從天上降下來感到不可思議。在下雪天,天氣非常寒冷卻站在屋外,對著天空張開雙手。她就是那樣子看雪的。」

  阿島邊溶化葛粉邊說,「雖然失明,小時候卻很喜歡跑到河裡去。大概她認為像人這樣有生命的東西在活動是理所當然的,對水在流動好像感到非常高興。」

  聽者心中浮現出一幅畫面:

  一位失明的女童站在清澈見底的河水中,佇立在雪中,在觸摸無法看見的自然界的生命。這情景既令人感到可愛又深感悲哀。

  正春等人真想猛地緊緊抱起那女童。

  「請視神光為善,所以,請你的眼睛也視這世界為善,哪怕不美也要……」

  禮子接過博士虔敬的話說:

  「第一次看見肯定任何東西都是美的。我們的眼睛已變奢侈了,但是,不管怎麼說,能看清事物的真相,這難道不是長處?能看見形狀和色彩這是懂得真的線索。過去初枝想像的是夢幻世界。」

  「禮子的意思是請看真相吧?」

  「對。」

  「這樣一來真善美都齊了。就把它作為初枝小姐的有意思的作業吧。」

  博士笑著出去了。

  初枝請母親幫忙拿著玻璃吸管喝下了葛粉湯。

  從前額到半個臉頰都纏滿了繃帶,可愛的嘴唇尤為顯眼。

  而且她那滑溜溜的喉嚨令正春喘不過氣來。

  派遣的護士來到後,正春和禮子回去了。

  由於須徹夜看護初枝,為穩妥起見,雇了一名派遣護士,但阿島讓那人先睡,自己在看護。

  病房裡只留下初枝枕旁的一盞小燈,月光灑落進來。

  「多好的月夜啊,月亮美極了!」

  阿島從窗簾的間隙窺視。

  「是嗎?讓我看看……」

  初枝把雙手儘量伸到頭的上方。

  阿島一拉起窗簾,月光便灑到初枝手上。初枝的手掌在活動,好像要抓什麼東西似的。

  這就是初枝所說的看。

  無論盲人的觸覺再怎麼敏銳,難道真的可以用肌膚感覺到透過玻璃窗的月光嗎?

  「天有點冷,別幹這種傻事啦,眼睛不是能看見了嗎?」

  阿島把初枝的手塞進被窩。

  大概是高濱博士交代的,值班護士來問眼睛痛不痛?睡不著覺的話,要不要打一針?

  然而,只請護士用導尿管導了尿,初枝立刻就睡著了。

  阿島在椅子上放上坐墊一直坐到天亮。

  她以手托腮凝視著初枝,她的頭幾乎壓在初枝的睡臉上,一種愛的安詳在心中油然而生,她感到自己的孩子是多麼寶貴。

  在纏滿繃帶的臉上長著一隻顯得非常天真可愛的小鼻子,真想把它摘下來欣賞欣賞。

  初枝夢魘般地發出帶鼻音的聲音,她醒了。仿佛欲推開阿島的臉。

  「是媽媽啊?」

  「嗯,做夢了?」

  「媽媽還沒睡?」

  「要是,你手碰到眼睛就會麻煩的。」

  「對,我都給忘了。」

  初枝想讓母親笑一笑,可又仿佛倏地想起了似的,問:

  「小姐和正春真的是兄妹倆?」

  「為什麼?做什麼夢了?」

  「不像吧?」

  「像的。畢竟是兄妹嘛……」

  「他倆的手相當不同。」

  「手?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麼?深更半夜的你說什麼呀!」

  「男人和女人?並不是這個原因。」

  初枝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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