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三一


  這所能樂堂不是那種舞臺建在院子較遠的前面,從客廳觀看表演的老樣式。雖然是建在個人宅邸內,但在觀看席的椅子後面還設有貴賓席,甚至還設有休息室。與其他能樂堂相比,觀眾席很狹窄,可正因為簡單素雅,反而讓人感覺很舒服。

  由於將要與矢島伯爵達成婚約,因此禮子等人也受到了邀請。

  因為想要把禮子委婉地介紹給矢島家的親朋好友,所以話說得好聽一些,便是把這看作是一種定婚儀式,說得刻薄一些,便是在當面查驗禮子是否相配。

  僅僅因為與伯爵有婚約這一點,就足以招致好奇與侮辱了。

  不用說,嫉妒、羡慕這一對的女人太多了,但這又是件極不合常理的事。就常理而言,伯爵絕對不適合結婚。

  伯爵已經被束縛住手腳,處於一個不同眾人商量就無法決定任何事的境遇了。

  這些人一齊挑剔新娘的舉止是很出名的。給伯爵提媒的不知有多少。禮子也是這些人尋寶時被發現的寶貝之一。

  「要是這位小姐的話,伯爵大概會心滿意足的吧。」

  一個人這樣說,另一個人也很放心的樣子。

  「這比什麼都強。找到這樣的人了嗎?」

  但是一見面,互相之間都感覺到了各自內心裡的詭譎的譏笑。

  既不是稀世賢妻,又不是絕代佳人。這位小姐倒像是個勇敢無敵的馴獸員。

  矢島伯爵家與圓城寺子爵家的不般配已經是不言而喻了。作為折服伯爵的手段只剩下結婚這一條路了。否則的話,爵位和財產都岌岌可危。

  替伯爵家擔憂的人想在婚禮前同禮子見上一面。

  今天的能會即是為此。

  也有人懷著一種觀看華美的犧牲的心情。

  禮子當然也有精神準備,她目不斜視,一副因得勝而驕矜的神情。

  這時,正春雖然也逞強進來了,但是拉著盲少女的手穿過明亮的座席這件事著實令他臉紅得不得了。

  舞臺上,後部主角義經的幽靈,拾起隨波而流的弓,同能登守作戰的阿修羅也平靜下來。

  「春夜拂曉,波濤滾滾,疑是敵人來,卻是海鷗成群;疑是轟鳴聲,卻是海風陣陣……」

  像是從夢中驚醒過來,初枝感到突然,又加上響器的伴奏聲、謠曲的聲音、能樂演員用腳打拍子的聲音等,使初枝害怕得心驚膽顫。

  有種莊嚴的感覺緊逼而來。

  禮子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啊,小姐。」

  初枝放心地小聲說了一句,坐下後仍不鬆開手。

  「刮起了猛烈的晨風。」

  退場的伴奏音樂也結束了。

  這時禮子抱著初枝肩頭,帶她來到休息室。

  因這盲少女在身旁,所以禮子就更加令人刮目相看了。

  人們認為初枝是一位值得同情憐愛的天才音樂少女,或是演奏琴鼓的名手。

  並把初枝作為禮子的一種奇特的陪襯來看待。

  溫柔地憐愛初枝,使得禮子更加光彩照人,並給傲慢的她增添了風趣。

  如同沒有穿慣的長袖和服反而更能襯托出禮子的美麗一樣,仔細看起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初枝也不比禮子差。

  被這樣的禮子吸引住之後,人們開始注意到初枝的美貌。

  看到初枝,任何人都不由得出神地感到悲哀。但這並不是因為可憐她失明,而是感覺到她那種天真的平易近人的勁兒。

  有初枝在身旁襯托,禮子那富有挑戰性的美貌也隱約變得高貴文雅起來,緩和了人們的敵意。

  禮子的母親放下心來,對正春耳語道:

  「她是誰呀?」

  「說是禮子在信州遇見的。我想讓高濱大夫給她檢查一下,所以硬把她請來了。」

  「是這樣啊?我也好好拜託一下高濱大夫。」

  媽媽也沒有注意到正春不尋常的樣子,只是很喜愛地看著初枝。

  矢島伯爵也一面在心中「嗯、嗯」地嘟囔著,一面好像有什麼人生發現似的驚訝著。作為禮子的附庸,這姑娘不能占為己有嗎?一股殺氣騰騰的恣意放縱之情突然抬頭了。他心中甚至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幻想:和這樣的兩個女孩一起過上奢華的醉生夢死的生活又如何呢?

  「是你的夢中情人嗎?」

  伯爵拍了拍正春的肩膀。

  「要是有什麼麻煩的話,就到我這裡來吧。從現在開始,特殊口味可讓人為難了。」

  正春勃然大怒。

  但是將初枝交給禮子之後,他也不由得放心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初枝見到禮子後會如此平靜,但不知為什麼,見到初枝和禮子,總讓人感到她們兩個人之間像是流動著一種自然的愛情。

  然而,初枝可絕對無法平靜下來。

  與其說她對同正春接吻感到憤怒或遺憾,不如說她不管怎樣只想回到媽媽身邊。

  斷然拒絕返回的話,似乎是在侮辱正春,這會令初枝很難過,因此她好像在半夢半醒中被帶到了能樂堂似的。

  初枝有種想要逃入禮子懷中的想法。

  旁人看不出來,慣於依賴他人的初枝是如此地心驚肉跳。

  從正春和初枝進屋時起,禮子就一眼看穿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很不一般。

  初枝並沒想瞞著禮子,她那只被握的手在默默地道著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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