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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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結婚的季節,所以也有人在這裡幫助新娘穿衣服。初枝為了稍許整理一下和服也進入穿衣室。室內仿佛還殘留著新娘身上的芳香。 「打扮得這麼漂亮,爸爸也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阿島又牽著初枝的手出來了。 因為孩子有殘疾,又是私生子,所以阿島總想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領到人前,可一考慮到馬上要去的地方,又不免後悔是否妝化得過於濃豔了。 當感到汽車拐了彎兒後徐徐駛入大門時,初枝便立刻問道: 「我聞到藥味兒了,媽媽,這是醫院嗎?」 「對,這裡是大學的醫院,一所最漂亮的大醫院。」 「來醫院做什麼呢?」 阿島沒有回答,似乎有些茫然地環視了一下窗外,突然停下車。 拉著媽媽的手走著的初枝,聽到右側有年輕男子的聲音。櫻花的葉像是散落了。左側好像有個稍高的土堤,林中的秋風迎面吹來。 「不是去醫院嗎?」 「嗯,初枝感覺到了嗎?寬闊的運動場,很多大學生在做各種體育練習,充滿活力地跑啊、跳啊,你能聽到,是吧。」 「嗯。」 初枝止住步子,抓住運動場的柵欄側耳傾聽著。 沿運動場向右拐,初枝意外地被媽媽帶到了滿是枯草的小丘上。 小丘後面有一個岸邊長滿繁茂大樹的池塘,對面是聳立著高高鐘樓的大禮堂,阿島讓初枝詳細地瞭解了周圍的景色後說: 「坐在這兒等一會兒媽媽好嗎?我馬上就回來叫你。運動場就在眼前,你不會感到冷清的。學校中的人誰也不會來這兒,學生又都是些成績優秀的好人。請稍等一會兒,好嗎?」 初枝點了點頭。 她覺察到,如果此時自己顯露出心中的不安,媽媽便會更加難過。 事情是這樣的,爸爸在這所大學的醫院住院,但是如果沒有爸爸家裡人的允許,初枝是不可以去看望他的。這些可以從媽媽的話中體會出來。 阿島伸出手握了一下坐在枯草地上的初枝的手,初枝的手冰涼地顫抖著。阿島用剛買的披肩圍住初枝的脖頸。 「冷嗎?」 「不冷。」 「你聽聽學生們的運動吧,挺熱鬧的。」 媽媽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 初枝相信媽媽說的,認為爸爸是位了不起的政治家。然而,她與爸爸間卻沒有多少親情。關於有沒有父親這樣有關自己身世的問題,初枝平日是不像世上其他這類孩子那般痛苦的。因為眼睛看不見,又住在遠離世間的偏僻地方,加之過於依附媽媽一個人,所以心中便一直很滿足。 因而,像現在這樣遇到父親這一問題,說初枝茫然不知所措,不如說是感覺到了自己所看不見的媽媽生活中的一個側面更令她痛苦。 一想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初枝就更覺得自己很悲哀。媽媽一直沒回來。 運動場上傳來學生們的聲音,充滿年輕人的蓬勃朝氣。可不知為什麼,初枝反而感到很恐懼。 「媽媽,媽媽!」 她叫著。 「怎麼了?」 學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也許是因為從生下來就什麼也看不見的緣故,或像沉入黑暗的深淵,或像孩子半夜驚醒時一樣可怕的寂寞間或襲上初枝的心頭。 現在也是如此,初枝下意識地叫了聲媽媽。可被學生一問,卻又被嚇得突然縮成一團。 學生似乎也很驚訝,好像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似的,微紅著臉,又一次問: 「怎麼了?」 像驚擾小動物一般嚇壞了初枝,學生也無法就這樣一走了之。 「你不是在喊媽媽嗎?這附近沒有女人,她是不是去別的什麼地方了?」 學生感到自己說的話很可笑,便忍俊不禁。哪有這麼大的迷路的孩子啊。 可他又總覺得在初枝的身姿中,有點兒幼小的迷路孩子般的感覺,而且是四顧茫然的感覺。 「對不起。」 初枝羞怯地低聲說著,回頭仰望著學生。 學生剛從小丘上方的路下來,從初枝的背後轉過來,這時才看清她的臉龐,可似乎又大吃一驚。 那雙大眼睛直視著前方,像是在尋覓著遠方的什麼東西,而且那秀美的臉龐突然湊過來,有種清純的、和藹可親的感覺。 可妝卻化得很鮮豔。 學生有所感觸, 但在留意到少女是盲人之前,他想也許她是瘋子吧。 那雙一下也不眨的大睜著的眼睛裡,充滿著純真的愛與憂愁。 學生感覺似乎要沉入那雙眼睛裡,雖被認認真真地盯著,卻好一會兒忘卻了羞澀。 初枝忽然垂下了眼簾。 看著她那無依無靠的樣子,學生問道: 「你眼睛不好嗎?」 「嗯。」 「所以一個人在這兒就……從哪兒來的呢?」 「長野鄉下。」 「你說長野?信州的?……從那麼遠的地方來這所醫院看眼睛的嗎?」 「不是。」 「是和媽媽一起來的吧。如果因為同媽媽走散了而很為難的話,我替你去找吧。」 「不了,媽媽去醫院了。」 學生坐在初枝旁邊,窺視著她: 「那讓我帶你去你媽媽那兒吧。」 「不了。」 「可我從上邊走過時,你像是在悲傷地喊媽媽,所以我想怎麼了,就過來瞧瞧的。」 「嗯。」 初枝點點頭,想要轉過身來,可感覺到年輕男子的氣息就在近旁,於是低下了頭,悄悄說: 「您是這兒的學生嗎?」 「我嗎?還只是一高的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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