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少女開眼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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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村裡的人?」 「不是。」 「在這樣的山裡面,單獨一個人做什麼呢?危險呀!」 「等母親。」 「你母親?」 「嗯……不過,小姐為什麼對我這麼熱情呢?」 「為什麼對你熱情?你這麼一問,我也不好回答呀。」 禮子仿佛自己也陷入沉思似的微笑道: 「不知道……不過,這算熱情嗎?我可不是那麼熱情的人。真的。」 少女搖了搖頭。 「初次見面,不覺得我可怕嗎?會對你幹什麼?什麼樣的人呢?你看不見也就不知道吧?」 「小姐有種讓人留戀的氣味。是香味……」 「讓人留戀的氣味?你是說讓人留戀的氣味?」 「嗯。小姐身上真的有一種年輕、美麗的氣味,跟我媽媽一樣,是一種溫暖的氣味。」 「喲!」 「每當遇到有我喜歡的氣味的人,我就高興。就好像能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 「我想是叫做幸福的東西。」 「是嗎?」 「小姐能看清楚的呀。」 她的聲音裡有著強烈的反響。 然後,她目不轉睛地仰視著禮子。她倆離得這樣近,以至於少女突出的下頜幾乎要碰著禮子的咽喉。 臉上的汗毛清晰可見。一滴淚珠,順著少女的臉頰流了下來。 啊,失明的眼睛也會流淚,盲人也會哭泣——禮子感到不可思議,她的心被震撼了。 少女又一次肯定地說: 「真能清楚地看見。」 說著,她突然捂住了臉。 「仔細看看我,我相信你心靈的眼睛。」 禮子說著,抱住了少女的頭,反倒只問了句很平常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 「初枝。」 「多大了?」 「十七。」 「十七?個子挺高呀。我也是大個子吧。」 「嗯。」 「剛才我生氣了。我在自己心靈的眼睛上穿著一副鋼鐵的鎧甲。你曉得嗎?自己的弱點不願被別人偷聽。」 「我只聽你的聲音。」 「是嗎?我的聲音和氣味都像你母親嗎?」 「嗯。」 「你說在等你母親,她馬上會回到這兒嗎?她去哪兒了?」 「鐵道大臣進了監獄,媽媽參拜神社去了。」 「啊,鐵道大臣?」 禮子對初枝突如其來的話語大吃一驚。 「嗯。」 然而,初枝卻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很多人在一起。」 「你母親呢?」 到底是初枝的頭腦有點不正常呢?還是關於她母親的話題是一場悲哀的夢呢?抑或是一個人浪跡山裡了呢?禮子頓生疑竇。但是,看初枝的外表,只是和服的下擺短了一點,其他並無異常之處。 「你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我也許能給初枝小姐帶回來美好的幸福呢。」 禮子摁著初枝的肩膀,說: 「即使你母親回來,讓她一起等著。一定呀!對啦!你母親懷疑可就糟了。把我的名片留給你。」 禮子憤然登上山去,很久沒有回來。她抓住那個奇怪的姑娘,究竟要幹什麼呢?高濱博士也擔心起來。他等得不耐煩,便返回去了。 連聲音被人聽見都很討厭,要去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就連博士也對禮子的激憤感到愕然。他皺著眉頭想,逞強好勝也要有個限度。 轉而一想,又覺得實在是可以理解的。 那是個不想讓人深知的秘密。禮子最終成了同這個秘密激烈鬥爭的參與者。 從戶籍上看,禮子是圓城寺子爵的嫡子,而實際上她是庶子。 高濱博士想,這是為了彌補這一缺憾,而激發她的貴族式的自尊心吧。 她儘管有著貴族般的美貌,但是她那種莽撞的舉止顯得很野蠻。也許是因為她體內流淌著無可否認的她母親的血液吧。 總之,她是個與現在的圓城寺家族不般配的棘手的人物。禮子幾乎把妨礙爵位的貧窮和家庭內部的混亂無序,都置之度外,獨自堅持隨心所欲的生活方式。 子爵把她打發到高濱博士的別墅,意在多方規勸禮子。子爵在信中寫道,如果可能的話,現在有一門親事,想征得禮子的同意。 然而,博士甚至暗中認定禮子還有一個母親。也許這樣對不起子爵,不讓禮子知道倒好。 博士一面這樣思忖著,一面緩步登上了山。 雖然是座小山,但是可以觀賞紅葉,眺望景致,因而成了這個溫泉區的名勝。山頂上有秋千和長凳。 「先生!」 禮子從遠處喊著,跑了下來。 「那個,那個女孩,是個盲人。快!先生,馬上給她治一下……如果她眼睛睜開,該多高興啊!」 「盲人?這麼說來,她是有點兒不正常。」 「先生這樣的名醫也有疏忽呀,難道您沒看出來嗎?」 「我只是從遠處瞥了一眼……看見其人,就知道她是盲人,即使是眼科醫生也……」 「先生太冷漠了。那麼可愛的姑娘不該讓她失明。」 禮子拉著博士的手臂,催著他走。 可是,來到秋千跟前一看,初枝已經不見了,哪兒也沒有。 「我那麼囑咐,可她還是騙了我。如果不相信我,那就讓她一輩子眼睛瞎著好了。」 「你說過要領眼科醫生來嗎?」 「倒沒那麼說。因為我怕先生診斷後說沒治了,反而會使她更加傷心。我只說過要給她帶來美好的幸福……」 接著,她摁著胸部,說道: 「看,先生,我這兒都濕了,是那個姑娘的眼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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