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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在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把母親想成最初的女人呢?」江口老人覺得很奇怪。但是,由於把母親當做最初的女人,所以後來也就不可能出現那些被他惡作劇玩弄過的女人了。再說,事實上最初的女人恐怕是妻子吧。如果是就好了,她已經生了三個女兒,而且她們都出嫁了。在這冬天的夜裡,這個老婆獨自在家中睡覺。不,也許還睡不著吧。雖然沒有像這裡那樣聽見海浪聲,不過,夜寒襲人也許比這裡更感寂寞吧。老人心想:在自己的掌心下的兩個乳房是什麼東西呢?這東西即使自己死了之後,它依然流動著溫暖的血活下去。然而,它是什麼東西呢?老人的手使盡慵懶的力氣抓住它。姑娘們的乳房似乎也在沉睡,毫無反應。母親臨終,江口撫摩她的胸膛時,當然接觸到母親衰頹的乳房。那是令人感受不到是乳房的東西。現在都想不起來了。能想得出來的,是摩挲著年輕母親的乳房入睡的幼年時代的日子。

  江口老人逐漸被濃重的睡意吸走了。為了擺個好睡的姿勢,他把手從兩個姑娘的胸脯上抽了回來。把身子朝向黑姑娘這邊,因為這個姑娘的氣味很濃重。姑娘的呼吸也粗,把氣直呼到江口的臉上。姑娘的嘴唇微微張開。

  「哎呀,多麼可愛的齙牙。」老人試著用手指去捏她的齙牙。她的牙齒顆粒大,可是那顆齙牙卻很小。如果不是姑娘的呼吸吐過來,江口也許早就親吻那顆齙牙附近的地方。可是,姑娘濃重的呼吸聲,影響了老人的睡眠。老人翻過身去。

  儘管如此,姑娘的呼吸還是吐到江口的脖頸處。雖然還不是鼾聲,但卻是呼呼作響。江口把脖子縮了起來,正好額頭挨到白姑娘的臉頰上。白姑娘也許皺了皺眉頭,不過看起來是在微笑。老人介意到身後觸著油性的肌膚,又冷又濕。江口老人進入夢鄉了。

  大概是被兩個姑娘夾著睡不舒服的緣故吧,江口老人連續做噩夢。這些夢都不連貫,但卻是討厭的色情之夢。而且最後江口竟夢見自己新婚旅行,回到家中,看見滿園怒放著像紅色西番蓮那樣的花,幾乎把房子都給掩沒了。紅花朵朵,隨風搖曳。江口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家,躊躇不敢走進去。

  「呀,回來了。幹嗎要站在那裡呀。」早已過世的母親出來迎接。「是新媳婦不好意思嗎?」

  「媽媽,這花怎麼了。」

  「是啊。」母親鎮靜地說,「快上來吧。」

  「哎。我還以為找錯了門呢。雖然不可能找錯,不過因為那麼多花……」

  客廳裡擺著歡迎新婚夫婦的菜肴。母親接受了新娘的致辭後,到廚房去把湯熱上。烤加級魚的香味,也飄忽而來。江口走到廊道上觀賞花。新娘也跟著來了。

  「啊!好漂亮的花。」她說。

  「唔。」江口為了不使新娘害怕,不敢說出:「我們家從來就沒有這種花……」江口望著花叢中最大的一朵,看見有一滴紅色的東西從一片花瓣中滴落下來。

  「啊?」

  江口老人驚醒了。他搖了搖頭,可是安眠藥勁使他昏沉沉的。他翻過身來,朝向黑姑娘。姑娘的身體是冰涼的。老人不禁毛骨悚然。姑娘沒有呼吸。他把手貼在她的心臟上,心臟也停止了悸動。江口跳起身來。腳跟打了個趔趄,倒了下去。他顫巍巍地走到鄰室。環視了一下四周,只見壁龕旁邊有個呼喚鈴。他用手指使勁地按住鈴好大一會兒。聽見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會不會是我在熟睡中無意識地把姑娘的脖子勒住了呢?」

  老人像爬也似地折回了房間,望著姑娘的脖子。

  「出什麼事了?」這家女人說著走了進來。

  「這個姑娘死了。」江口嚇得牙齒打顫。女人沉著鎮靜,一邊揉揉眼睛一邊說:「死了嗎?不可能。」

  「是死了。呼吸停止,也沒有脈搏了。」

  女人聽這麼一說,臉色也變了,她在黑姑娘枕邊跪坐了下來。

  「是死了吧。」

  「……」女人把棉被掀開,查看了姑娘。「客人,您對姑娘做了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有做呀。」

  「姑娘沒有死,您不用擔心……」女人儘量冷漠而鎮靜地說。

  「她已經死了。快叫醫生來吧。」

  「……」

  「你到底給她喝什麼了呢?也可能是特異體質。」

  「請客人不要太張揚了。我們決不會給您添麻煩的……也不會說出您的名字……」

  「她死了呀。」

  「她不會死的。」

  「現在幾點了?」

  「四點多鐘。」

  女人把赤身裸體的黑姑娘搖搖晃晃地抱了起來。

  「我來幫幫你。」

  「不用了。樓下還有男幫手……」

  「這姑娘很沉吧。」

  「請客人不用瞎操心,好好休息吧。還有另一個姑娘嘛。」

  再沒有比「還有另一個姑娘嘛」這種說法,更刺痛江口老人了。的確,鄰室的臥鋪上還剩下一個白姑娘。

  「我哪裡還能睡得著呀。」江口老人的聲音裡帶些憤怒,也夾著膽怯和恐懼。「我這就回去了。」

  「這可不行,這個時候從這裡回家,更會被人懷疑那就不好了……」

  「可我怎麼能睡得著呢?」

  「我再拿些藥來。」

  傳來了女人在樓梯途中把黑姑娘連拖帶拉地拽到樓下的聲音。老人只穿一件浴衣,他開始感到寒氣逼人。女人把白藥片帶上樓來。

  「給您,吃了它您就可以舒適地睡到明兒天亮。」

  「是嗎。」老人打開鄰室的門扉,只見剛才慌張中蹬開的棉被還原樣未動,白姑娘裸露的身軀躺在那兒,閃爍著美麗的光輝。

  「啊!」江口凝望著她。

  忽聽得像是載運黑姑娘的車子的聲音走遠了。可能是把她運到安置福良老人屍體的那家可疑的溫泉旅館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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