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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文子垂下眼簾。這雙眼睛剛才一直在凝望著菊治的背影。

  菊治不能不離開靈前,與文子相對地坐了下來。

  然而,菊治還有道歉的話對文子說嗎?!

  幸虧供花的花瓶是志野陶的水罐。菊治在它前面將雙手輕輕地支在鋪席上,仿佛欣賞茶具似地凝望著它。

  只見它白釉裡隱約透出紅色,顯得冷竣而溫馨,罐身潤澤,菊治伸手去撫摩它。

  「柔和,似夢一般,我們也很喜歡志野的精品陶器。

  他本想說柔和的女人似夢一般,不過出口時省略了『女人』二字。

  「您要是喜歡,就當作家母的紀念物送給您。」

  「不,不。」

  菊治趕緊抬起頭來。

  「如果您喜歡,請拿走吧。家母也會高興的。這東西似乎不錯。」

  「當然是件好東西。」

  「我也曾聽家母這樣說過,所以就把您送來的花插在上面。」

  菊治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那麼,我收下了。」

  「家母也一定會高興的。」

  「不過,我可能不會把它當作水罐而當作花瓶用呢。」

  「家母也用它插過花,您儘管用好了。」

  「就是插花,也不是插茶道的花。茶道用具而離開茶道,那就太淒寂了。」

  「我想不再學茶道了。」

  菊治回過頭去看了看,就勢站起身來。菊治把壁龕旁邊的坐墊挪到靠近廊道這邊,坐了下來。

  文子一直在菊治的後面,一動不動地保持一定的距離,跪坐在鋪席上,沒有用坐墊。

  因為菊治挪動了位置,結果形成了留下文子坐在客廳的正中央。

  文子雙手手指微微彎曲地放在膝上,眼看手就要發抖,她握住了手。

  「三谷少爺,請您原諒家母。」

  文子說著深深地低下頭來。

  她深深低頭的剎那間,菊治嚇了一跳,以為她的身體就會倒下來。

  「哪兒的話,請求原諒的應該是我。我覺得,『請原諒』這句話我都難以啟齒。更無法表示道歉,只覺得愧對文子小姐,實在不好意思來見你。」

  「該慚愧的是我們啊!」

  文子露出了羞恥的神色。

  「簡直羞死人了。」

  從她那沒有施粉黛的雙頰到白皙的長脖頸,微微地緋紅了。文子操心,人都消瘦了。

  這淡淡的血色,反而令人感到文子的貧血。

  菊治很難過地說:「我想,令堂不知多麼恨我呢。」

  「恨?家母會恨三谷少爺嗎?」

  「不,不過,難道不是我促使她死的嗎?」

  「我認為家母是自己尋死的。家母辭世後,我獨自思考了整整一周。」

  「從那以後你就一個人住在家裡嗎?」

  「是的,家母與我一直是這樣生活過來的。」

  「是我促使令堂死的啊!」

  「是她自己尋死的。如果三谷少爺說是您促使她死的,那麼不如說是我促使家母死的。假使說因為母親死了,非要怨恨誰的話,那就只能怨恨我自己。讓別人感到有責任,或感到後悔,那麼家母的死就變成陰暗的、不純的了。我覺得,給後人留下反省和後悔,將會成為死者的沉重負擔。」

  「也許的確是這樣,不過,假使我沒有與令堂邂逅……」

  菊治說不下去了。

  「我覺得,只要您原諒死者,這就夠了。也許家母為了求得您的原諒才死的。您能原諒家母嗎?」

  文子說著站起身來走了。

  文子的這番話,使菊治覺得在腦海裡卸下一層帷幕。

  他尋思:真能減輕死者的負擔嗎?

  因死者而憂愁,難道就像詛咒死者而多犯愚蠢的錯誤嗎?

  死了的人是不會強迫活著的人接受道德的。

  菊治又把視線投在夫人的照片上。

  文子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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