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注意地一看,就想起來了。」啟一也遞給波川一張公司的名片。「我現在在這個單位上班。成績上去的話,我想不久就會分到一輛新車的。」

  「你成績怎麼樣?」

  「還是個新手,得當心,速度不敢放快,跟著車流跑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喘。可是先生,我還算能跟上的喲。出租車也是不穩的生意;有時讓你賺飽,有時摔了個跟頭,讓你一點沒賺頭;反正一推出去,總能拾到幾個客人吧。」他說的話實在太平常了,「先生您坐一次,我不知道該如何高興了。」

  「啊。」

  「你把我送到東京車站去怎麼樣哇。」波川橫插進來說,「先生,我去東京站查一查列車時間表,先買好快車票。」

  波川比啟一先坐進了汽車。而且,還坐在助手席上,啟一一臉的困惑說:「先生,那我去去就來。代我向太太問好。」

  他沒有說彌生的名字。

  禦木目送著小車開出去,左面轉過林蔭大道的街角就不見了。

  他想,波川也有夠意思的地方啊。

  不用說,沒發生什麼事故。

  17

  禦木寄出了快信,公子立刻有回信來了,說什麼害先生費心,真對不起,淨是些無關緊要的事。自己心理上比預想的要疲勞得多,所以才想到回家鄉去的。父母親嘮嘮叨叨地說,你結婚太早了,至少大學畢業後一年該呆在家裡的,現在你瞧,說中了吧。希望先生轉告波川,不到九州來接也沒關係。要是來了福岡,恐怕反而會讓鄉里人覺得咱們兩人之間有什麼事似的,另外,還可能與我錯過。我回東京時肯定會打電報通知波川的。云云。

  大致上寫了這些內容。她愈是拒絕波川來家鄉,禦木愈是覺得,他們之間像有什麼隔閡似的。這封信裡還透出公子與波川出身不一、嬌生慣養的氣氛。

  可是,波川該已經啟程去九州了吧。

  禦木把給公子去過快信的事告訴了順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在家裡看到兩人尷尬面孔相對,怕是看不下去吧。也許公子一回去讓父母慣壞了吧。」

  「肯定讓嬌慣的。」順子簡單地答了一句,「波川君去接她,公子小姐怕是笑也來不及呢,不可能有什麼尷尬的。兩人之間並沒有那種險惡的東西。」

  「你說得可真樂觀啊。」

  「夫婦之間的事嘛,從旁人角度,落得看得樂觀一點,不是更輕鬆一些嘛。」

  「說得對極了,可不全是那樣噢。」

  「連廣子都收到原來的鞘裡去了嘛。」順子臉色一點沒變地說。

  「那可真是不可思議哇。」

  「到頭來還能收回去,做個女人,誰都想來一趟試試。」

  「收不收還沒定下來呢。」

  「廣子和原來的丈夫都上了年紀,還把笹原的孩子要了去。廣子可有禮賓之心喲。」

  「禮賓之心?……」禦木冷不丁讓妻子搶白了一句。

  「我想是這樣的。」

  「可是前些時候,三枝子在我們家時,廣子不是還來過了嘛。我還是覺得有些說不過去呢。不用說,廣子是很想見見三枝子的呀。可見廣子還深深懷念和笹原一起生活的日子。而且,廣子回到過去丈夫那裡,你沒見她忽然老了許多嗎?真讓人奇怪,如花似玉的女人,一老的話,特別顯眼呐。」

  「難道不是太放心的緣故嗎?笹原逝世後,她一個人硬撐著面子……」

  不用說,順子也老了,禦木對此已不擔心了,可要是順子從自己的老境,生髮開去想像的話,禦木則並不感到無聊。

  「漂亮女人稍有些不對頭,就會忽然衰老,讓人吃驚得『啊』出聲來。」

  「年輕時帥氣的男人,上了年紀後,也有很多變成一副難看得讓人受不了的臉嘛。」

  「不能說廣子放心了呀。她活潑地乘著動盪的波浪,也許一下子就要跌入失望的穀底喲。」

  「她跑到笹原先生那兒去的時候,真的很漂亮呀。那面容現在還老浮現在我的眼前呢。」

  「她讓丈夫追著,有一次笹原還來求我們讓她在家裡躲一躲呢。」

  「當時我簡直是羡慕,有兩個孩子的太太,一有了情人,怎麼還會這樣招人疼愛呀。對我也很照顧,幫我做了許多事。女人呐,一旦背離世俗偏見落入愛河,就會拼死變成純情的女人,那時的這個想法,就是現在都無法忘記。雖說有些對不起鶴子,可還不是把她藏了一個多月呀。」

  「是啊。可到了真能夠和笹原一起過日子的時候,她卻老想對笹原做出自己比他妻子更盡心盡力的樣子,結果像是成不了讓人有好感覺的情人。」

  「丈夫找了別的女人,太太因嫉妒忽然變得歇斯底里,那可是大有人在;一旦與情人不和睦,那時他就會覺得像是受到什麼教訓似的。」

  「順子沒受過這樣的教訓,是我太窩囊了吧。」禦木苦笑了一下,「可是,我像是知道廣子原來的丈夫,又像是不知道。從沒和他碰過頭嘛。」

  「廣子去了笹原那兒以後,她丈夫怎麼樣?」

  「搞不清楚,也沒問過廣子嘛。」

  「一直是一個人吧。」

  「是嘛?!」

  「笹原的孩子已經八九歲了吧。那個人和廣子分開,前後加起來該有十年了,遙遠的過去啦。」

  「等了十年啦。」禦木也重重地說了聲「十年」。

  「廣子躲到我家來的那會兒,也沒見那人來找過吧?」

  「沒有哇。」

  「就是廣子和笹原生活在一起以後,那人也沒去哭鬧,沒去嚇唬他們過。」

  「沒聽說過這種事啊。」

  「可真有些怪呀。笹原四五年前去世的吧,假如那位真要把廣子收回原來的刀鞘裡的話,他該更早些,可他……」

  「那可不能這麼說,有廣子的心思,還得有那人的心思。時間解決一切問題嘛。」

  「兩人都有一把年紀了吧。」

  「戶籍還是老樣子。」

  笹原也只是和妻子別居,禦木還是在商量如何處置笹原遺產時,知道他妻子鶴子的戶籍一直就那麼放著的。這是日本常有的怠慢和人情吧。恐怕廣子的戶籍也是原封不動放在原來丈夫那裡的吧。她沒往笹原那兒搬戶籍,說不定笹原的孩子廣仁的戶籍,也進了原來丈夫的戶籍吧。說不定和前夫的兩個孩子一樣了吧。誰也想不到該讓他作為正妻鶴子的孩子進笹原家的戶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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