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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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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三枝子小姐吧,讀了我的小說,會產生一個『我』的印象吧。就是這樣面對面地坐著,三枝子小姐的腦子中還是作品中『我』的印象。三枝子小姐是小說家的女兒,也許不一定如此;可多少總還會把小說中的人物同作者混在一起吧。把小說的人物看成是作者的分身,似乎作者也不那麼強烈反對或否定。於是,我的冒充者騙女人的時候,那女人不就會把從小說中看到的我來比照那個冒充者了嗎?這個欺騙女人的傢伙,即不是真的我,也不完全是假的我。也就是說,是個不存在『我』的我吧。」 「那就是說,是受騙的人不好囉。」 「不是那麼簡單的。三枝子小姐眼前坐著的會不會是我的冒充者呢?」 三枝子舒心地笑了起來。 「你的父親和你母親分開,和情人一起生活的小說,很久以來讓你們母女倆飽受傷害吧,但那小說裡的笹原也許也不是真正的笹原啊。」 沒想到談話裡冒出了火星,三枝子低下了頭。 「那事媽媽一直瞞著我,爸爸死後,那本書媽媽讀了好幾遍呢。」 「是在笹原死後才讀的?」 「那書的版稅也讓我們拿了用掉了。」 「這沒關係。」 「說真的,我小時候喜歡爸爸勝過媽媽,好心酸呀。」 「三枝子小姐喜歡的笹原,可是真正的笹原呀。」 「我也這樣想的嘛。」 禦木覺得談話該打住了。 傍晚歸來的千代子,說給禦木禮物,拿來一袋糖炒栗子,禦木倒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為我買的?」 「是啊。先生喜歡糖炒栗子嘛。」 「嘿,真謝謝你了。」 一看口袋上那印的字,就知道千代子一定去過日本橋附近的百貨公司。 13 那天下午,彌生和三枝子兩人出門了,千代子接待客人,她走進來說: 「新瀉來的加沼信子小姐來了。」 「不認識嘛,什麼樣的人?」 禦木的頭上留著白菊花,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三枝子喜歡花,她來到禦木家裡以後,連廁所裡也放上了花。小花瓶裡都插了一枝。今天看到一朵常見的白菊花,禦木竟讓那美麗驚住了,他感到了造化的奇妙。他是個不喜歡旅行的人,可有時也想:去山上、去海邊,接觸接觸大自然,也沒什麼不好;這時,他會想起以前看到過的山和海。最近一次旅行,該數擔當波川和公子的證婚人去新瀉、福岡的那一次了。從福岡又到別府去轉了轉。別府的海地獄和血池地獄裡的水色漂浮在眼前,作為自然可是令人不快的顏色。 「是個年輕小姐,說給先生來過信的。」千代子回答。 「哦——」 「和禦木假學生定下婚約的那個姑娘呀。」 「帶她到客廳去。」 信子梳著長辮子,辮子快垂到背脊的一半了。辮梢該紮蝴蝶結或繩子的部分,像是用自己頭髮固定住似的。也許與剪短頭髮的流行相反,最近東京街頭也出現了披著長髮的姑娘,可新瀉這樣留長辮子的,總讓禦木感到似乎很容易上男人的當。在冒名的假學生前面,也許也有和男人交往的事吧。她個子挺高。 「先生,謝謝您的回信。」禦木看到信子的上眼皮有些浮腫,像是有些害羞,其實沒有。 「先生不來信的話,還會碰到更慘的事呢。」 「是嘛。」 禦木實在是為了讓信子別再多受傷害,才趕快回信的;誰知,信子的口氣裡,像是禦木並非沒聽見沒看到似的。 禦木並不打算打聽信子是怎樣受害的。 「不是為了那種事情,來拜訪先生該有多好哇。」信子小聲歎了口氣,「我一直在讀先生寫的作品,終於讓迷住了……」 禦木什麼也說不出。 「那人對先生的事可熟悉呢。您家小姐叫彌生吧。」 「是啊。」 「他把彌生小姐的信都拿給我看過呢。」 「彌生的信嗎?」禦木吃了一驚,「那男的叫什麼名字?」 「叫夏山。」 「夏山?真不認識,也沒聽彌生說過夏山這個姓。」 「夏山是他的筆名。」 「筆名?那他的真名你知道嗎?」 「真名叫道田啟一。您家小姐信的抬頭都寫著道田啟一呀。」 禦木的胸口像是無意被刺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變得像是在忍受痛楚似的。幸好信子像是只想著自己讓那男的矇騙的事,沒在意禦木臉色的變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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