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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銀平從花鋪的窗玻璃,又聯想到湖面的冰層。

  「你擰得人家好痛啊。」銀平一邊摩挲胸口一邊對野雞說,「擰出青瘢來啦。」

  「回家讓太太看看吧。」

  「我沒太太。」

  「你說什麼呀。」

  「真的,我是獨身教員。」銀平不在乎地說。

  「我也是個獨身女學生呐。」女子回答。

  銀平心想,這女子肯定是信口開河。他也不再看她一眼,可一聽到是女學生,又頭痛起來。

  「是腳氣痛嗎?所以我說不要走那麼多路嘛……」女子說著看了看銀平的腳板。

  銀平思忖:自己跟蹤到家門前的玉子久子,這回反過來是玉木久子跟蹤自己來了。讓她看見同這樣的女子散步,她會怎麼想呢?銀平抽冷子回頭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銀平雖不知道進了門的久子是否還到大門口來,不過他確信:此刻久子的心肯定會追趕自己來的。

  第二天,久子那班有銀平上的國語課。久子在教室門外佇立。

  「老師,藥。」她說著敏捷地將一包東西塞進銀平的衣兜裡。

  銀平昨晚頭痛,沒有備課,再加上睡眠不足,疲勞不堪,這堂課就讓學生作文。題目自由選擇。一個男學生舉手問道:

  「老師,也可以寫生病的事嗎?」

  「噢,寫什麼都可以。」

  「比如說,雖說粗魯些,寫腳氣可以嗎……」

  他的話,引起了哄堂大笑。但是,學生們都望著這男生,沒有人將奇異的視線投向銀平。他們似乎並不是嘲笑銀平,而是在嬉笑那個男生。

  「寫腳氣也可以吧。老師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可供參考。」銀平說著望瞭望久子的座位。學生們還在嬉笑。不過這笑聲似乎是袒護銀平無罪。久子只顧埋頭寫著什麼,沒有抬起臉來。連耳朵也飛紅了。

  久子把作文交到教師的桌面上。這時,銀平看清楚她的作文題目是《老師給我的印象》。銀平心想:是寫自己無疑了。

  「玉木,請課後留一下。」銀平對久子說。

  久子不願讓人發覺似地微微點了點頭,向上翻了翻眼珠,瞟了一下銀平。銀平感到仿佛挨她瞪了一眼。

  久子一度離開窗際凝望著庭院,待到全體同學把作文都交齊以後,她才轉過身來,走近了教壇。銀平慢悠悠地把作文紮好,站起身來。一直走到廊道上,他什麼也沒有言語。久子跟在後頭同銀平相距一米遠。

  「謝謝你給我帶來的藥。」銀平回過頭說,「腳氣病的事,你是不是對誰說了?」

  「沒有啊。」

  「對誰都沒說嗎?」

  「嗯。對恩田說過。因為恩田是我的好友……」

  「對恩田說了?……」

  「只對恩田一人說了。」

  「對一人說,就等於對大夥說嘛。」

  「不可能吧。我是私下同恩田說的。我和恩田之間彼此沒有什麼秘密可保的。我們相約過,無論什麼事都要說實話。」

  「是這種好友關係嗎?」

  「是啊。就是家父腳氣的事吧,我正和恩田談著,被老師聽見了。」

  「是這樣嗎。但是,你對恩田不保守任何秘密嗎?這是假話吧。你好好想想看。你說你對恩田是沒有什麼秘密可保,那麼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同恩田在一起,把心裡的事一樁樁地連續談上二十四個小時嗎?那也是談不完的呀。比如,睡著做的夢,早晨醒來又忘了,你又怎樣對恩田說呢。也許那是同恩田關係破裂、企圖殺死恩田的夢呢。」

  「我不做這樣的夢。」

  「總之,所謂好友彼此沒有什麼秘密可保,這是一種病態的空想,是一具女孩子弱點的假面具。所謂沒有秘密,只是天堂或地獄的故事,人世間是絕沒有這等事的。你說對恩田沒有秘密,你就不是做為一個人存在,也不是個活人了。你捫心自問吧。」

  久子一下子不理解銀平說的這番道理,也無法領會銀平為什麼要說這番道理。她好不容易才反駁了一句:

  「難道友情就不可信嗎?」

  「沒什麼秘密的地方是不會有什麼友情的啊。豈止沒有友情,連一切人的感情也是不會產生的。」

  「啊?」少女還是不能理解似的。

  「凡是重要的事,我和恩田彼此都交談的。」

  「那,誰知道呢……最重要的事,以及好像海濱最末端的細沙般無關重要的事,你不一定都對恩田說嘛,不是嗎?……令尊的事和我的腳氣究竟有多重要呢。對你來說,恐怕是無足輕重的吧。」

  聽了銀平這番故意刁難的話,久子仿佛被人把腳拖在空中兜圈,突然又掉落下來似的。她臉色刷白,哭喪著臉。銀平用和藹的口吻繼續撫慰說:

  「你家裡的事,難道你什麼都告訴恩田嗎?未必吧。令尊工作上的秘密,你沒說吧。瞧,今天的作文,你好像是寫我的事。就以它來說,你寫的事,有些也沒有告訴恩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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