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花的圓舞曲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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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發瘋了。」 「發瘋了?是你?」 「嗯。」 南條驚訝地凝視著星枝。 「唔,瘋子,倒有意思!我最喜歡瘋子啦。難得追到這兒來,就請你到屋裡來坐,談談好嗎?」 「沒什麼可談的。」 「太失禮了吧。你為什麼要追到這兒來呢?不說清楚就不讓你回去。」 「是發瘋了。」 「別開玩笑。你要愚弄人嗎?」 「這是說你呢。我只想侮辱侮辱你。」 「什麼?」 星枝暗示司機開車。她忽然傷心地閉上了眼睛,說: 「我才不上你那根假裝拐杖的當呢。」 南條做了一場噩夢似的,目送星枝的車子遠去。 鈴子教少女們練習基本功。 這些少女年紀很小,就像那回跳《花的圓舞曲》時上舞臺獻花的女孩子一樣。鈴子教授孩子有方,又能親切照料她們。她常常代替竹內指導排練。 離這些小女孩稍遠的地方,有三四個年紀稍大的學員。她們有的把腿架在把杆上,有的對鏡作各種舞姿,也有的在練習老師指導的部分舞蹈動作,各自自由練習。 竹內在客廳裡會見舞蹈團的幹事。 竹內帶著困惑的神情說:剛剛收到南條寄來的信。信上說,南條患右腿關節病,得靠拐杖行動,作為舞蹈家,他已經不能站立,是一具活著的僵屍了。他自己早已死心,可一想到恩師的悲痛,就不忍心讓恩師看到自己那可憐的形象。 以南條回國為前提制定的計劃,全都成了泡影。南條回國連乘哪艘船都沒有通知,不過竹內還是毫不懷疑,南條一定會回到自己的懷抱。所以他計劃先在東京,後在大阪、名古屋等地舉行回國彙報演出,並同影劇院簽訂了合同,讓他率領自己的弟子們進行演出。 「不過,他自己跳不了,還可以擔任藝術指導嘛。拄著拐杖指導,可以收到悲劇性的宣傳效果,不也很好嗎!」年輕的幹事說。 「我可不願意把悲劇當作販賣品。南條太可憐啦。」竹內不以為然地說。 「別說這種糊塗話啦。難得派去學習五年,如今人回來了,應該讓他當藝術指導,給他找條活路嘛。」 「替南條設身處地考慮,他也許希望把舞蹈忘得一乾二淨呢。反正不親眼見見南條,是無法瞭解的。估計他要來道歉的。」 「這種脈脈的溫情,反而會害了南條。無論如何也要叫他幹呀。」 「究竟是誰溫情啦?你是不會明白的。」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幹事毫不掩飾地說:應該利用一切有宣傳價值的東西,以擺脫研究所的經濟困境。這是沒有錯的。由於繳不起稅金,鋼琴也被沒收,稅務局的拍賣通知,甚至同南條的信雙雙到達。 不管怎樣,不見南條是無法行事的,所以只談妥去為單和服作廣告性宣傳。這也可以說是個廣告性宣傳推銷團。就是說公司用免費招待的方法,請購買單和服的顧客觀賞音樂舞蹈會,因此讓她們到各地巡迴演出。這是長途跋涉的旅行。竹內於心不忍,但還是決定讓鈴子和星枝去巡迴演出。 「還有,南條拄拐杖的事請你保密,因為他連我也瞞過,悄悄上岸了。實際上我也沒告訴我們團裡的鈴子呐。」竹內叮囑了一句,便同幹事一起出門了。 竹內來到排練場,鈴子正和著童謠唱片的節奏,在指導小孩跳舞。她自己仿佛也變成小孩,示範給她們看。 年紀大的女弟子正在更衣室裡脫排練服。 竹內觀看了一會兒孩子們的舞蹈,便走到鈴子身邊,說: 「我要出去一趟,拜託你啦。」 「嗯。」 鈴子向少女們說了聲「練習一下剛才的舞蹈」,就走進裡頭,照料竹內更衣去了。 竹內一邊結領帶,一邊說: 「決定請你參加那個為單和服作廣告性宣傳的旅行啦,雖然這種工作有點俗氣。」 「不管怎樣,都是一種學習。只要認真跳,我就好好幹。」 「這是一次長途旅行啊。」 「節目定下來了嗎?」 「這回是鄉間巡迴演出,排一些受群眾歡迎的華麗的舞蹈節目就行。這種事嘛,就按你喜歡的去辦吧。」 「喂,我回頭再考慮,連衣裳也都挑選好。」鈴子說著把竹內送了出來,又說:「快要下雨啦,師傅,你早點回家吧。」 鈴子再折回排練場,她聞到手裡拿著的竹內的排練服有一股味兒,便把它扔進浴室裡,然後又繼續指導童謠排練。 不一會兒,孩子們都回去了。 在寬敞的排練廳裡,只剩下鈴子一個人。 她將身體依在鋼琴上,稍事歇息,一隻手不由自主地彈起鋼琴來。過不多時,她又選出一張唱片,安詳地聽了大半個曲子,突然,她激烈地跳起舞來。 她把壁櫥打開。這壁櫥像一個大型西服衣櫃,鑲嵌在壁內,裡面掛滿了舞蹈服裝。鈴子觸摸這些衣裳,不禁想起了一樁樁往事。但她還是利索地取出了兩三件來。 大概是作旅行的準備吧。她檢查了抱來的這些衣裳是不是就這樣可以穿用。衣裳上籠罩著舞臺的幻影。鈴子又想跳起舞來。她在排練服上穿了舞蹈服。 天擦黑了。好像下起雨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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