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河邊小鎮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
¤一眼望得到底的河 「我明天想到外面去看看。沒事兒吧?」 聽義三的口氣,像是在征得民子這位醫生的同意。 「得穿暖和些,晚上可不行。你準備去哪兒?」 「想練練腿腳……」 義三想去看看房子。但他沒有說。 「過了七草節,我還想回老家看看。」 「長野縣。那兒很冷吧。」民子皺了一下眉頭。 「大概正在下小雪呢。老家給我寄來張積雪量的圖表。積了足有五尺厚呢。」 「那也能滑雪了?」 「嗯。我可是雪裡長大的孩子。所以,今年怎麼也得到雪裡去一趟。」 「我也想去。」 「我們那兒沒有像樣的旅館……要是我們家能留住客人,我倒是可以邀你去,可是……」 義三很隨便地說道。這使民子頗感不悅。 「行啦。你一個人回去吧。再得一次感冒,再受一次折磨吧。」 民子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心裡頓時上下翻騰起來。 民子看護了義三將近十天。這段時間裡,她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滿足,過得十分充實。 在這段時間裡,義三像個天真幼稚的嬰兒一樣,把他的生命交給了民子。民子打心眼裡疼愛那時的義三。 打開窗戶,燒好開水,她所做的每一件無聊的小事都是在為著義三。這使民子由衷地感到快樂。 在男女同校的大學時代,民子和義三就很熟,關係也很好。但是,她很多時候對人們讚美義三的英俊而頗為反感。 她曾經和女朋友這樣說過: 「栗田這人太理智了,我不喜歡。我喜歡那種更富柔情的人。」 當時的義三對她來講,是親近而又疏遠的一個人。就是在他們同時到這所醫院當住院醫以後,這種隔閡仍然潛存著。 正是義三的病,才使她一下走到了義三的近旁。 她真想擁抱著義三,喊一聲:「我的寶貝。」 可是,病好了,義三又像以前那樣正襟危坐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使民子真有些難以理解。義三又成了遠方的人。 而且,民子覺得義三似乎已有情人。 千葉桃子的三封來信就放在義三的杭旁。義三一點兒也不想藏起來。當然,因為患病他也不可能藏起來。雖然如此,但是民子以女人的直覺,還是覺得這個桃子就是義三的情人。 民子是一個不會表達自己的愛,不會撒嬌的女人。她竭力掩飾自己的感情。由於過分急切地掩飾,反而使得她幾乎要扼殺了自己的情感。 義三僅僅說了句要看看家鄉的雪,就使得民子十分不悅。可義三卻不知覺,仍然又說起了家鄉的事情。 「我們老家的粘糕不是完全搗好,而是搗到差不多的時候,加上核桃、發青的大豆,做成豆粘糕,好吃極了。到時,我給你帶些來。」 義三一邊以平和的口吻說,一邊喝著咖啡。望著喝完咖啡的義三,民子說了句: 「真夠滑頭的。」 為什麼要說義三滑頭呢。民子本來也是無心說這話的,但不知為什麼卻脫口而出了。她感到十分狼狽,臉上浮現了紅暈。 「滑頭?為什麼?」 義三的溫柔的眼神一時蒙上了愁雲。 「本來嘛,那種東西都是老奶奶給孫子帶來的。我希望你送給我更好的東西。」義三爽快地笑了。 民子更有些著急了。她用以往那種直爽的口氣道: 「看來是不需要我了。」 「作為醫生,是的。」 「我可不是來當醫生的。」 「要是作為朋友,我可能是越來越需要你。」 「我走了。我,去看個電影吧。」 民子取出化妝盒,整了整妝。 她希望義三能盡力挽留自己。可是,義三卻只說了一句: 「看電影?我看來還是夠嗆,去不了的。」 說著,義三站起身來,準備把民子送到走廊外。 「行了。走廊的風,你還受不了。這可是當醫生的忠告。」 民子說完這話後,一隻手把義三輕輕地推了回去,從外面掩上門,便快步走下了樓梯。 此時,民子有些心神不定。她也想不出到底去哪為好。 她真想說句「我東西忘了」,再次走進義三的房間,向義三吐露自己的真情。 她不在乎義三有沒有情人。她只是想在義三心裡佔有一席之地,哪怕是一生只有這一次也行。只有這樣,她才能和其他人結婚,她才能當個好的妻子。要是在義三昏睡的時候,吻吻他就好了。那樣,即使義三不知道,自己也會高高興興,十分滿足地離去的。她有些後悔,覺得一切都好似一場夢。 「我真的喜歡你。可是,你卻毫不在意。」 她覺得只有自己的這一低語才是最最真實的。 從年末起,天氣一直十分晴朗。民子沿著一眼可見河底的河邊走著。河水在她的眼睛裡漸漸地模糊起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