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風中之路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長髮

  「跟在蠍子後面上來的……」

  後面的解說詞有些聽不太清楚。

  「那個半人半馬的肯陶洛斯把箭搭在馬上正在瞄準蠍子。人馬星座附近被稱為天河的中心。這裡聚集了許多星雲、星座,銀粒也愈發美麗濃密。現在,我們在夜空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河。在我們正上面是天鵝星座,白色的天鵝展開了它那雄偉的兩翼。秋天,飛馬星座的四邊形、仙女星座變得愈發清晰。天頂上的琴座的琴和絃格外明快。」

  解說詞到這兒稍微停頓了一下。

  「據希臘神話講,這把琴是屬￿著名歌手俄耳浦斯的。為了使死去的妻子再生,他在冥王哈得斯的面前撥動起琴弦。美妙的琴聲打動了哈得斯的心,俄耳浦斯的妻子獲得了重生。可是,俄耳浦斯忘記了與哈得斯的約定……這樣,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愛妻。俄耳浦斯從此一蹶不振,心死身亡。唯有這琴奏著美妙的音樂在天河之中流動不息。」

  星星很美,星星的故事也很動聽。在映照在拱形天幕上的天空之下,直子感到從未有的心胸開闊。但是,由於一個小時裡投影的星星數量過多,使人們漸漸對這解說感到有些生厭。

  基吉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他是不是睡著了,」直子想。

  「俄耳浦斯和哈得斯約定什麼了?」直子後面座位上的女人問。

  「從地獄回到地上以前不能看他的妻子。可在最後的一刻,他回過頭去了。」一個直子在家裡的客廳裡經常聽到的、柔和而極富魅力的低音回答道。這是英夫的低音。

  「那倒是很可能要回頭的。要是你呢?」

  女人的話聽不清了。後面傳來一陣竊竊的偷笑聲,似乎他們在開著玩笑。

  直子覺得耳朵後面變得僵硬了。

  投影完了,但基吉還在睡著。直子沒有急著站起身來。她目送著英夫的身影和長髮女子的華豔的長裙。

  基吉的腿伸得很長,直子用手推了推它。

  「對不起,對不起。」基吉醒來,慌忙道歉。

  電梯前人還很多。直子拉著基吉的胳膊順著臺階走了下去。從七樓到一樓,直子幾乎沒有開口。

  來到街上,他們站著喝了杯三十日元的咖啡。基吉堅持要送送直子。走出鬧市,有一條住宅區內的靜靜的坡路。

  聽說這段時間,夜空裡可以看到幾千顆星星。直子抬頭仰望這夜空中的繁星。望著夜空,想到剛才在拱形天幕看到的那猶如鑲嵌著金砂粒的小天空,直子感到難言的快樂。

  「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呢?」

  「我從舅舅那兒聽到你的情況後,我就有一種預感,覺得我將會和你結婚。我還有一種預感,覺得你就是為我來到的這個世界。我舅舅談到你時,也是這種口吻。」

  「……」

  「我正想要見見你呢,結果就碰上了。就在大船車站。」

  基吉的回答是那樣純樸無華。

  「剛才,在天文館裡,我看到我姐夫帶著個年輕女人也在那兒。」直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和我姐姐3月份剛結婚。明年,我姐姐就要當媽媽了。可是他……我覺得男人真是可怕。」

  「這個男人太無情義了。應該珍視的東西,他卻不懂得珍惜。」基吉很平常地說了一句。

  「也有比我美的,也有比我溫柔的。要是我也像姐姐那樣,就丟死人了,我就去死。」

  直子悲戚地說。這時,他們已經走到直子家的牆邊。種在院子角落的樹木把它的枝椏伸到了牆外,繁茂的枝葉幾乎可以擋住人影。

  基吉突然摟住了直子。不知為什麼,直子拼命躲開了他的嘴唇。

  「你這個不懂人情的。」她聽到基吉在喊。兩個人生氣似的分開了。直子跑進門後,平靜了一下呼吸。聽著遠去的腳步聲,她輕輕地笑了起來。

  她覺得基吉的「你這個不懂人情的」話很可笑。

  他明天肯定還會來電話的。

  打開門廳的燈,直子發現地上放著雙沒見過的拖鞋。

  起居室傳來了惠子的聲音。父親、母親還有千加子都在。誰也沒有注意到直子進門。

  想到剛才在天文館看到了英夫,現在姐姐又來到家裡,直子覺得不太好意思直接走進起居室。

  「淨瞎猜。我什麼也不想瞞著。」惠子聲音憂鬱地說。

  「既然是玩,有什麼可以瞞的嘛。」父親說。

  「玩嘛,還是瞞著好。」

  「現在瞞著,以後上了當,可就苦了。女人怎麼著也都是受苦的命。」母親說道。

  「我回來了。」

  直子走進氣氛沉悶的起居室。

  「回來了。」只有父親向她搭了句話。父親看了看掛鐘,說:

  「已經10點啦。別再逞強了,我看還是先回去吧。你要是打算在這兒住,就早點打個電話。」

  「就是打電話,他也沒回來。最近他總是一兩點才回來。」

  「正因為有妻子等著,他才不管是一點還是兩點都回家的嘛。」

  父親說完,走出了房間。

  宮子也顯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惠子,你要是回去,我去送你。」

  「媽,你幫我打個電話,就說我在家不舒服了,回不去,今天晚上在這兒住。我真想和他分開住。」

  宮子默默地站起身來,「啊、是」地又打起了光聽對方講的長電話。

  惠子的身子已經很顯眼了。不過,直子卻覺得姐姐比以前更美,更溫柔。惠子又睡到了她那張床上。但是,睡在她旁邊床上的直子卻無法安慰她。

  「咳,我還以為是電話響了呢……」惠子抬起頭來。7月份的盂蘭盆會時掛在屋簷下的青銅風鈴,在猛烈的秋風推動下發出叮叮的響聲。

  直子知道,姐姐是在盼著晚歸的丈夫能來個電話問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