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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白色的旱傘

  一學期將要結束了,千加子的女子大學準備舉辦義賣會。

  每年梅雨季節前後,宮子都得為義賣會做些簡單的手工藝品。千加子從小學、中學到高中都在這所女子大學的附屬學校學習。

  最開始的義賣是為了重建遭受戰火毀壞的校舍。如今,校舍已經頗具規模了。今年的義賣主要是為了捐助孤兒院,購買運動隊的用品。

  「我在食堂當服務員。你們一定來啊。」千加子盛情邀請宮子和直子。

  「我要去了,你又得讓我瞎買東西。咱家可沒那富裕錢。」宮子說。

  「別買貴的,買點兒可愛的東西不就行了。」

  「一想到是學校的孩子們做的,在學校裡哪個看著都可愛。可拿回到咱家,就覺得幹嘛要買這些呢。」

  說是這麼說,可今年這次,直子還是做了三四個編織的小物件。宮子又幫助千加子完成了她的任務,給卷毛娃娃做了衣服和帽子。所以,她們還是準備去看看。

  義賣在星期六、星期天兩天。星期六直子只上半天班,所以,宮子對直子講:

  「咱們約好見面的地方,一起去千加子的學校看看吧。」

  「我和朋友約好去看立體電影的,票早就買好了。不行。」

  直子冷淡地回絕了。

  「這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看直子的神情,這個問題還有些不大好問。

  最近,直子顯得格外的不悅。有時,宮子忍不住了,便問:

  「直子,你怎麼啦?」

  「身體沒勁兒。梅雨季節讓人心煩。我覺得身體裡面都像是發黴了。到了夏天,就會好的。」

  宮子認為自己夫婦的不穩定的關係給直子這個女兒帶來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所以總覺得欠了直子一筆債。而且,又是直子陪自己到的輕井澤的星野溫泉。宮子在心裡一直認為自己是在依靠著直子,可不知女兒又是怎麼認為的。

  高秋中意惠子,宮子對直子滿意。可現在,宮子卻時時感到一種孤獨。這種孤獨感來自于惠子這個事事講究排場、十分任性、無遮無掩的女兒的離去。

  星期天高秋在家,宮子不好出門。所以,最後宮子還是決定一個人星期六去義賣現場。

  「媽,您要是去千加子的學校,回來時,您到本鄉的越物幫我買兩卷淺藍色的線。我織了一半,線就不夠了。」直子向母親央求道。

  「百貨公司就沒有?」

  「沒有。您就幫個忙吧。」

  直子把一根二十釐米長的線放在宮子手裡,讓宮子買線時比照去買。

  直子從上中學起就喜歡編織。一有工夫,她就經常編織一些東西。她編織時的形象足以反映出她那討人喜歡的性格。

  最近,直子經常用線編織手袋、旱傘一類的物品。她編織的無袖女衫,在宮子看來,可以說是件可愛的小藝術品。

  直子做事從來是既然幹了就幹到底的。可是最近這段時間她卻沒心思編織。看到直子又讓自己買線,宮子心裡踏實了許多。看來,直子神情變得開朗,並不僅僅是因為現在是早晨。

  宮子送走了父女三人後,回到屋裡慢慢地化起妝來。她穿上白底碎花和服,系上一條淺褐色配有淺藍色鴨蹠草圖案的薄衣帶。

  走到門外,日光要比想像的熱許多。宮子返過身打開剛剛鎖上的門廳的鎖,取出一把旱傘來。

  這是一把在白色麻紗上用褐色的線抽繡而成的長柄旱傘。樣式是當時十分流行的。

  這不是直子的作品,而是前幾天高秋送給她的意外的禮物。這件禮物是宮子做夢也沒想到過的。

  當時宮子感到十分不好意思,都沒敢直接顯露出自己內心的喜悅。

  宮子又鎖上門,看了看沒有一個人的家。這時,她握著旱傘的手感到有些發癢。

  這麼多年,她與丈夫感情出現了裂痕,既沒握過手也沒接過吻。可現在晚上一下子就恢復了身體的接觸。宮子猛然間想到了這件事,頓時覺得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恥感纏繞全身。她急忙打開旱傘向前走去。

  宮子從澀谷上了國鐵電車。這個時間,車裡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乘客。

  宮子想起今天早晨報紙家庭版面的一個報道,說是男人比女人壽命短七年。這是一個平均計算的數字。每個人未必都是如此。假若按這個數字來看的話,一對年齡相當的夫妻,女的就要孤單單地過上七年。如果丈夫比妻子大7歲,那妻子就要過十四年未亡人的生活。

  宮子比高秋小3歲。

  最近,宮子一想到丈夫的死,有時就會嚇得渾身顫抖。這和夫妻的關係如何無關。這種恐怖感甚至會使人的心臟停止跳動。

  報紙的這個欄目上還用表格的形式標示出夫婦年齡差方面的離婚統計數字。夫妻差3歲的離婚率最高,接下來的就是妻子年齡大於丈夫的夫婦。年齡相同的夫妻離婚率最低。

  另外,報上關於離婚的時間是這樣寫的:結婚不到一年的離婚者最多。這使宮子頗感意外。難道現如今還在新婚階段,就有許多人開始離婚了。

  最近,宮子見到人,人家就要對她說:「把女兒嫁出去了,您就放心了吧。」其實,哪兒放心得下啊。她覺得自己內心的不安是自己無法消除的,自己擔心的又是自己無法解決的。

  女兒結了婚,反而使自己這對老夫妻無法再表示自己的不滿不平。雖說惠子懷了小孩,但也並不能因此高枕無憂。為了孩子,女人就不得不忍耐著持續原有的婚姻。難道還有比這種不幸更慘痛的嗎?

  宮子走出飯田橋車站。她想起了惠子。惠子最近經常不聲不響地突然在中午時分回娘家坐坐。她想還是應該告訴惠子一聲。

  宮子用公用電話接通了惠子的家。沒想到是真山夫人接的電話。真山夫人先是來了一番季節問候,然後又談了一通家庭的情況,沒完沒了,弄得宮子連回話的機會也沒有。

  「8月13日是戍日,我們要舉行五月帶①的儀式。到時,請您務必賞光。」

  ①在日本,按舊風俗,妊娠五個月的「戍日」,要舉行孕婦系「岩田衣帶」的儀式,以保安產。

  「好啊。謝謝。我一定去。」

  宮子終於有機會說了一句話,可是,她並不知道什麼「戍日」是怎麼回事。

  惠子住在另一棟房子,來接電話要花一些時間。所以,宮子又重新掛了一遍。惠子表示她也想去千加子的學校看看。宮子連忙勸阻她說:

  「你身子重,天氣又熱,別去了。」

  「也是。天氣這麼熱,可您還是去了嘛。」

  「我打著旱傘呢。」

  「什麼,旱傘?」惠子驚異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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