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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富士

  惠子打完電話回來,面露喜色地說:

  「英夫說他馬上就到這兒來。」

  「那我就先走了。謝謝你的飯。」

  直子剛要站起身來,惠子連忙說:

  「別著急。他呆會兒才出門呢。」說著,惠子打開化妝盒,對著鏡子開始整起妝來。這使直子沒有機會和姐姐開開玩笑。當直子將視線從姐姐那兒移向他處時,惠子低聲自語道:

  「結婚生活光靠一個人的姿色是維持不下去的。」

  「你說什麼?」

  直子反問道。惠子沒有答話,只是專注地望著小鏡子中的自己。

  姐姐為什麼要突然說出這句話呢,直子真想問問。可她又覺得這個問題又不很好問。

  直子感到惠子所說的指的正是她自己。姐姐是個頗為自信的人,面對自己的親妹妹,說自己很美也並沒有什麼可怪的。不過,姐姐的那聲音、那語調又分明是在自言自語,在發表一般的議論。

  有時,那種表面說別人實際上講自己的自語,其語言內所包含的情思更是發自講話者的心底。

  一般來講,姐姐的話語並沒有什麼新鮮的意見。女人的美貌對維持結婚生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對這點,直子聽到也見到過幾例事實。她十分清楚。擁有一個美貌的妻子,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其夫其妻似乎都令人羡慕。但是,當人們進入到這對夫婦的實際生活中時,就會感覺美貌並不足以維持家庭永久的平和。

  不過,那些在人們眼裡是美的,同時自己也覺得是美的女孩子在進入結婚階段時,她們還是幸福的。這似乎是無可爭辯的。可是,姐姐結婚近在眼前,卻開始把自己的美視做未來不安的種子。她的自言自語確實使直子心裡一驚。

  姐姐處事為人從來都是任性自負、隨心所欲,可現在卻把自己內心的複雜情感隱存在自語之中透露出來。想到這裡,直子感到心裡十分沉重。既然姐姐是在表達自己的不安,那麼作為妹妹,直子也就不能將這普通的話語當做普通的話語來聽了。

  惠子的未婚夫莫夫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物。他和惠子所不同的是,他是獨生子,而且莫夫的父母為他們建造了新居,他生活充裕,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自己所喜歡的汽車。而惠子的母親為惠子的婚禮卻東挪西借,費盡了心思。與竹島家相比,他們確有天壤之別的差距。結婚之後,惠子他們在生活上大概不會有任何困難的。但是,惠子卻要在結婚之前,去做莫夫、英夫的母親所厭惡的時裝模特,盡可能去賺些錢。這自然有賺錢幫助母親,掙些自己的零花錢的單純動機。但直子卻懷疑,除此之外姐姐的所為大概還是出自對真山家族的複雜的反抗心理。

  剛剛決定了加入模特組織,惠子就把英夫叫到這裡,這難道不是這種心理的表現嗎?

  「你準備和英夫先生講嗎?」直子問。

  「不講。」

  「他總要知道的。」

  「大概會的吧。」惠子不在意地說。

  「結婚以後就不幹了吧。你明明知道幹不了多久,還要和模特組織簽約,這行嗎?」

  「結婚辭職,這也是沒辦法的。對於女人來講,這是一個絕對的理由,什麼時候都講得通。」

  「可是,你這是已經定好了的嘛。」

  惠子沒有答話。

  「咱媽要是知道你到這時候又突然幹起這個來,肯定更難受的。」

  「咱媽以前可不是這種性格,是吧?」

  惠子有意轉移了話題。

  不過,惠子所講的,也是母親常對女兒們說的。

  「咱媽以前不是這樣。和咱爸結婚以後,人才完全變了。」

  如今,宮子表面上看起來文靜、溫順,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可當年卻是性格火爆、喜愛熱鬧的人。

  「我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戲,參加節日活動,願意到人群熱鬧的地方去。我還常去參加舞會呢。你爸他最討厭這個。」

  女兒們長大後,母親時常向她們提起這些。

  「就連吃飯,我喜歡的,你爸就不愛吃。我的舌頭也就漸漸地變了,慢慢地也就隨著你爸吃起來了。人真怪啊。可你爸爸他就不太注意這種事兒。就說早晨喝的醬湯裡的配料吧,他一直以為是按我的喜好配的呢。」

  母親在她那順從適應的背後隱存著難以消失的不滿。惠子、直子都能理解到這一點。

  「戰爭結束後,你爸的公司有一段時間很不好過。有一次,我好不容易籌集到了買配給米的錢。可是,書店的人來要錢,說你爸在他們那兒訂了西文的書。你爸他就不知道他究竟有錢還是沒錢。真讓人感到奇怪。我讓他拿出錢來,他就繃起臉,真讓人害怕。從那以後,我就養成了背著他籌措錢的毛病。你爸反而覺得我這個人生性懶散。其實,對你爸來講,我這個人用起來多麼方便啊。」

  竹島家在人們眼裡還是十分富有的。這都是宮子不用女傭,勤儉持家,不浪費一根柴一滴水的結果。同時,也是由於全家人穿戴高雅大方的緣故。

  三個女兒從來沒有聽到過父母之間發生的口角。儘管家裡總是那麼平和,但是惠子和直子卻都不願意成為像母親那樣的人。

  據說為了籌集惠子結婚的費用,還有千加子升學的費用,宮子借了一筆足以建座小房子的債。對這件事,高秋作為丈夫,惠子、直子作為女兒是不會感覺不到的。

  想到惠子在結婚前要儘量減輕母親負擔的心情,直子也就不好過分反對她去做模特了。

  趁英夫還沒來,直子與姐姐道了別。然後,她坐上了地鐵。列車在接近終點站澀谷時,爬上了地面。直子心情豁然開朗。她望著窗外,搜尋著遠處的富士山,但卻沒有見到富士山的影子。

  直子感到有些失望。她仍然久久地望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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