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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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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傳出聲響,那是腳步聲、說話聲。但是,這些聲響並沒有攪亂這片岑寂。我看見了,然而,我是盲人;我聽到了,然而我是聾子。納迪娜氣呼呼地高聲嚷道:「媽媽不應該丟下瑪利亞一人走的。」一個個詞從我的頭上飛過,沒有觸及我,他們的話再也不能觸及我了。突然,我心間發出一聲微弱的迴響,這是一種細微的噬咬聲。「是否出了什麼事情?」瑪利亞一人放在草坪上,有可能一隻貓在抓她,一條狗在咬她。不,有人在院子裡大笑,然而沉寂沒有閉合。回聲在繼續回蕩:「我不應該。」我想像著納迪娜的聲音,響亮而憤怒:「你不應該!你沒有權利!」熱血湧到我的臉上,某種活生生的東西在焚燒著我的心:「我沒有權利!」灼熱的感覺把我痛醒。 我挺起身子,驚愕不已地望著牆壁,我手中捏著藥瓶,房間空空蕩蕩,可我卻不再獨自一人。他們將走進我的臥室,我將什麼也看不見,可他們卻可以看清我。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我不能把我的屍體和將在他們心間造成的一切強加給他們。羅貝爾俯身看著這張床,劉易斯在帕克的房子裡面對在眼前跳動的詞語,納迪娜發瘋似的嚎啕大哭。我不能,我起了床,走了幾步,癱坐在梳粧檯前。真奇怪。死去的只是我自己,然而經受我之死的卻是別人。 我久久地坐在鏡前望著自己的這張死裡逃生的面孔,雙唇發藍,鼻孔緊閉。但這不是給我看的,而是留給他們的。我的死並不屬我。藥瓶還在這兒,垂手可及,死神始終存在,但是生者近在眼前。至少,只要羅貝爾還活在人世,我就不能擺脫他們。我放好藥瓶。我已被判定要死,但也被判定要活下去。多長時間?十年?二十年?我常說:二十年,太短暫了。如今這十年在我的眼前顯得漫無盡頭,這是一條漫長的黑暗的隧道。 「你不下來?」 納迪娜敲了敲門,走進屋來,站在我的身旁。我感到臉色發白。她可能早就進屋,看見我躺在床上渾身抽搐。多麼醜陋啊! 「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她聲音不安地問道。 「我頭痛。我上樓來吃阿斯匹林。」 我的聲音毫不費力地脫口而出,我覺得這聲音是正常的。 「你把瑪利亞一人留在那兒。」納迪娜以埋怨的口吻說道。 「我本來馬上就下樓了,可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於是便呆在房間休息一會兒。」我補充道:「現在好多了。」 納迪娜滿腹狐疑地看著我,可她只不過懷疑我心裡煩惱而已。 「真的?你覺得好多了?」 「我吃阿斯匹林很有效。」我站起身來,以擺脫她這種審訊似的目光。「咱們下去吧。」我說。 亨利遞給我一杯威士忌。他正在跟羅貝爾一起看稿子。羅貝爾顯得喜氣洋洋,並馬上向我細說起許多事來。我驚愕不安地自問:「我怎麼會那麼愚蠢?我怎麼沒有考慮到會給他造成無限的痛苦?」不,這不是愚蠢。我一時間確實進了彼世,那兒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你在聽我說嗎?」羅貝爾問道。他對我莞爾一笑:「你人在哪兒呢?」 「在這兒。」我答道。 我是在這兒。他們在生活,在跟我說話,我是活著的。我重又並著雙腳跳入了人世。話語鑽入了我的耳朵,漸漸地又具備了意義。原來這是亨利提出的週刊預算表和初步設計方案。我對刊名就沒有個主意?人們迄今想到的刊名沒有一個合適的。我在尋找一個刊名,我暗自思忖,既然他們有足夠的力量把我從死神手中奪回來,也許他們會有能力幫助我重新生活。他們肯定能夠做到。不是世人在冷漠中沉淪,就是地球重新人丁興旺。我沒有沉淪。既然我的心臟在繼續搏動,那必須讓它為某事、某人而跳動。既然我耳朵不聾,那我一定能重新聽到對我的呼喚。誰知道呢?也許哪一天我重又會幸福。誰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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