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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他把自行車藏進一簇灌木叢中,帶回一根繩子和一隻裝上一塊大石頭的袋子。

  「他裝不進袋子去。我來處理。」樊尚說道。他把那只石頭袋緊緊地綁在塞澤納克的腹部,然後又用繩子圍著身子結了一個活結。「這樣就保准能沉到水底了。」他滿意地說道。

  他們把那東西躺著放在後車座,蓋上了一床格子旅行毛毯。屋子裡似乎還在沉睡,只有納迪娜的窗口還亮著燈,她是否猜到出了什麼事?他們把車子一直推到公路上。亨利啟動車子時儘量不發出聲來,村寨也好像在酣睡,可肯定有失眠者在窺聽著每一聲動靜。

  「他出賣了許多猶太人?」亨利問道。

  仗義執法與此事難以聯繫到一塊兒,可亨利需要確信塞澤納克確實罪惡累累。

  「幾百個呢,在邊界線交換,都是大宗買賣。混帳小子!他差點兒從我手中逃脫。我一想就氣!」樊尚說道,「是我自己的毛病,我做了一件傻事,當我又找到他的蹤跡後,我便傻乎乎跑到他住的旅店去。我本想在他房間裡把他幹掉的。實際上這樣做是很不精明的。他堅決不給我開門,竟從我手縫裡溜走了。我總算結果了他!」

  他在說著,聲音有點結結巴巴。汽車在沉睡的公路上行駛。天空岑寂,簡直難以相信在這天底下幾乎到處都有人正在死去,也有人正在殺人。真難以相信眼前的這件事是真的。

  「他為什麼要跟蓋世太保做事呢?」亨利問道。

  「需要錢。」樊尚回答道,「我一直以為他是在尚塞爾死後,在世上的一切都開始變得醜惡之後才吸毒的,可是不,他早就吸毒了。可憐的尚塞爾!他常說塞澤納克喜歡冒險的生活,他欣賞他這一點,誰料到他竟不惜一切地在弄錢,吸毒。」

  「可他為什麼吸毒呢?那可是一個可以在家裡養尊處優的資產階級少爺。」

  「他走上了邪路。」樊尚儼然一副清教徒的神態說道,「一個誤入歧途的傢伙,後來又淪為了混帳。」他打住話頭,片刻後,他手一指:

  「那就是橋。」

  公路上空空蕩蕩,河裡闃無聲息。他們一下就把塞澤納克那東西從欄杆上摔到河中。只聽到一聲水響,激起一個漩渦、幾條波紋,緊接著便重又變成一條純樸無邪的河流。路上寥無人跡,天上死寂一片。「我永遠弄不清楚剛剛是誰沉入了水底。」亨利暗自在想。然而這一念頭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他至少應該給塞澤納克致一個像樣的悼詞。

  「我謝謝你。」等他們掉過車頭,樊尚說道。

  「留下你的謝意吧。」亨利說,「我幫了你的忙,是因為這個忙非幫不可。可我心裡是反對的,絕對反對。」

  「除掉一個混帳,天底下也就少了一個。」樊尚說道。

  「塞澤納克嘛,我理解你為什麼非要跟他算帳。」亨利道,「可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別跟我說你殺掉他們也是有正兒八經的理由的。你呀,染上這種惡癖,實際上也是在吸一種毒品。」

  「你錯了。」樊尚生氣地說,「我不喜歡殺人,我不是一個殺人狂,我討厭見到血。遊擊隊裡確實有些人,對他們來說,殺保安隊員是一種輕鬆愉快的樂事。他們用機關槍掃射,把那些保安隊員打成碎片,我對此感到恐懼。你完全清楚,我是一個正常人。」

  「該有點兒不正常吧。」亨利說道,「為殺人而殺人,這可不正常。」

  「我並不是為殺人而殺人,而是為了除掉某些混帳王八蛋。」

  「你為什麼非要他們死呢?」

  「對於你真正深惡痛絕的人,巴不得他去死,這是正常的。要是不這樣,那才不正常呢?」他聳聳肩:「說什麼殺人兇手都是些色情狂,都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這純粹是胡說八道。我並不是說那夥人中就沒有一兩個瘋子,可真正最瘋狂的,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一家之主,他們搞起女人沒個夠,也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他們駕車默默地行駛了一會兒。

  「你明白,」樊尚說道,「必須弄清楚自己站在哪一邊。」

  「可也用不著為此而殺人呀。」亨利說道。

  「人必須冒冒風險。」

  熱拉爾·巴杜洛要為馬達加斯加入辯護,他是冒著被暴徒迫害的危險,冒著這種風險才有意義呢。「你還是想辦法去冒險做點有益的事情吧。」亨利說道。

  「誰都很快就要在下一次大戰中送命,你要我做什麼有益的事情呢?只能去清算舊債,僅此而已。」

  「也許不會再爆發戰爭。」

  「瞧你說的,大家都是被夾住的老鼠,逃不脫的!」樊尚說道。

  他們來到了小院子前,樊尚囑咐道:

  「聽著,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你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塞澤納克失蹤了,你們想是他自己找了死路。要是他們跟你說我全招了,請你心中有數,那肯定是他們唬人。什麼都不承認,一概否認。」

  「要是出了什麼麻煩,我決不會拋下你不管的。」亨利說道,「現在,你就悄悄地走吧。」

  「我走。」

  亨利把車子開進車房。出了車房,樊尚已經不見了。確實可以認為塞澤納克是自己跑掉的,樊尚根本就沒有踏進聖馬丁這個地方,什麼都未曾發生。

  然而卻發生了一點什麼事情,在清晨的昏暗之中,他們三人都坐在起居室中間,安娜和迪布勒伊穿著晨衣,納迪娜穿得整整齊齊,正在哭泣,她抬起頭,聲音驚恐地問道:「你到哪兒去了呀?」

  亨利坐在她的身旁,用一隻胳膊摟著她的肩膀。「你為什麼哭呀?」

  「都是我的罪過!」納迪娜呻吟道。

  「你有什麼罪過?」

  「是我給樊尚打的電話。我是從咖啡店給他打的。但願別人沒有聽到什麼!」

  安娜連忙說:「她只是想要樊尚向警察局告發塞澤納克。」

  「我求他別來的。」納迪娜說,「可有什麼法子呢。我聽見他從路上過來的聲音,心裡真害怕。他向我發誓只想與塞澤納克談談,把我打發回臥室。過了很久之後,他朝我窗戶扔石子,問我哪一間是你的臥室。後來出了什麼事了嗎?」她一副恐懼的聲音問道。

  「塞澤納克脖子上吊了一塊大石頭沉入了河底。」亨利答道,「一下子找不著他了。」

  「噢!我的上帝啊!」納迪娜嚎啕大哭,整個健壯的身子在有力地晃動。

  「塞澤納克活該吃一槍,你自己也這麼說過。」迪布勒伊說道,「我認為這可能是對他處理的最好辦法。」

  「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如今他死了!」納迪娜說道,「這是多麼可怖啊!」

  他們沒有跟她說什麼,讓她哭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抬起頭問道:「現在該會出什麼事情呢?」

  「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要是有人找到他呢。」

  「誰也找不著的。」亨利答道。

  「他突然失蹤,有人會感到不安的;誰知道他是否跟他的女朋友或夥伴說過他到這兒來了?你車子開出去又開回來,還有樊尚來來回回,村寨裡就沒一個人注意到嗎?要是樊尚身邊還有另一個小探子,對什麼都心中有數的話,那該怎麼辦呢?」

  「別擔心。萬一出事,我會為自己辯護的。」

  「你是參與一起暗殺案的同謀犯。」

  「我相信有一個好律師幫助,我肯定會被宣告無罪。」亨利說道。

  「不,這不見得!」納迪娜說。

  她在哭泣,並帶著如此強烈的內疚感,不禁使亨利感到驚愕。她是出於對她父母和對他的積恨才進了電話亭。根深蒂固的怨恨,深受其害的首先是她自己。難道就真的不可能消除她內心的這種怨恨嗎?她這樣折磨自己,是多麼不幸啊!

  「他們會把你抓進牢裡,一關就是好幾年!」她說道。

  「不會的!」亨利道。

  他拉起納迪娜的胳膊:「去休息吧,你一夜都沒有睡覺。」

  「我睡不著的。」

  「去試試。我也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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